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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 第20頁

作者︰亦舒

我沒有玩任思龍,我連手也沒有踫過她,但是沒有人會相信,林士香也不相信,沒有男人會笨得嘗不到甜頭就喊離婚的。

「不過她辭了職,你就不必辭了。」林士香說,「揚名,你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林士香笑,「我勸你安撫施陳美眷,否則她招待記者,或是寫篇自白書到明報周刊,你吃不消兜著走!」

我說︰「林士香,請你滾出我的辦公室。」

他走了。

美眷的表哥來找我說話。

他在我的客廳中抽煙。慢慢吸進一口,慢慢呼出去。

客斤亂得驚人,我叫瑪莉替我找鐘點工人,下午才來上工。

我等表哥開口。

他終于按熄了煙,一切家電視劇的節奏,他說︰「如果我追不到任思龍,你也不會追到。」

「我只是愛她。」我說,「我與你的分別是,你一心一意只想把她追到手,而我沒有,我之所以要離婚,是因為有妻兒的男人沒有資格愛別人。」

「好偉大!」他諷刺的說,「不愧為愛的真諦!」?

「我不怪你不相信,」我說,「連我自己也不?相信,這一切都像做夢。」

「只不過你做的是春秋美夢,美眷做的卻是噩夢!」

「你只是妨忌,因為我有勇氣追求理想,而你沒有。你只肯用茶余飯後的時間來談戀愛。」

「你確然不同,」表哥說,「拜倫說過,愛情對女人才是生命的全部。你是男人,你不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在你眼中或許,但是各人對生活的要求是不一樣的,你是來勸我呢?還是來恥笑我?」

「我佩服你。」表哥說,「這到底是愚昧呢,還是大智大勇?」

「讓我一個人想仔細吧。」我說。

「你瘦了很多。」他說,「揚名,你要當心自己。」

「是。」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好意。

「美眷的父母要見你。」他說,「明天上午十時。」

「我會去。你放心。」

「我自然放心,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表哥笑一笑,「揚名,你太愚蠢了。」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現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浪漫的傻子。」

我站起來送客。

表哥走後,鐘點女工來了,我給她錢,叫她去買點食物罐頭、牛女乃汽水。

我說︰「買點花,不論什麼。」想一想,「再買一只花瓶。顏色素點的。」很久沒插花了。

女佣點點頭,下樓。

我躲在書房中改劇本,看很久,都不能集中精神,女佣敲門進來說︰「先生,收拾好了。」

「你走吧。」我說。看看鐘,已是黃昏。

她把茶拿進來。然後離去。

我踱出客廳,可不是,什麼都收拾過了,清清爽爽,茶幾放著一只女乃白色瓶子,里面插著一大把姜花。姜花,女佣買了這種花。

忽然之間,我想到那日任思龍家中的姜花,思念之情無以復加,不能控制。

我沖出家門口,開車往石澳駛去,那條路難走得很,飛弛過一個彎又一個彎,終于來到她的家,我用力敲門,她不在家,走到屋子面前的大玻璃張望,客廳中一片沉靜,那只孤獨的鴿子在我頭頂飛翔。看仔細了,雪雪白,不帶一根雜毛。

我回到屋門前去坐著,等一等吧,她的車子在停車場,她一定沒有走遠。

罷在這麼想,她回來了。拿著潛水衣與眼鏡,全身濕,美發垂在胸前。見到她我有一種痛苦的快樂。我不能忘記我付出的代價。

「任思龍,」我說,「我來看你。」

她的神色如常,她的喜怒哀樂並不能真正的看到。

「你沒有看門上的字條?」她問。

「哪里?」

她隨手撕下遞給我。一張小小白只上面耳著︰

「我去游泳,請稍候。」

任思龍打開門,一邊說︰「我知道你總是要來的,而且一定不會先打電話,你就是那種人,所以留個字條。」

我听出她的話里的意思,所以喉嚨中像是塞了一團東西,說不出話來。

我靜靜的在她陰涼的客廳中坐下。

她看著我,目光是炙熱的。

我們對坐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的目光融化我的心。

我問︰「多久了?你曉得我有多久了?」

她沒有回答。

我听到那些鯉魚浮在水面,嗒嗒吸氣的聲音。

屋子里這麼靜這麼暗,我除了她的目光什麼也沒看到。

我說︰「我在辦離婚。明天去簽字分居。」

她很留意地在听,我知道她是在听,但是她什麼也不說。

我說︰「也許只是為了我自己。」

她抬起眼。

「我願意做這個千古罪人。」我說,「我不會連累你。」

我想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我站起來,「要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思龍,我不能控制自己。」

我開門,走到門外,沙灘上的熱風馬上撲上來,我開車回市區,一路上都是這樣的風,我想出一身汗,沒有開車子冷氣。

家中的電話鈴不住地響著。

我接過,是我的岳母岳父。

岳母的聲音是顫抖的、憤怒的,「揚名,你給我馬上過來!」’

「我們約好明天。」

「明天!你還敢與我說這些!我們要你現在馬上來!」

岳父搶過電話,「施揚名,你給我馬上滾出來,否則我放把火將你燒出來!」

我呆了一呆。「是,我馬上來。」

我沒料到他們倆的聲音這麼大。

我只好又馬上出門趕過去。

第七章

到了岳父岳母家,我知道毛病出在什麼地方。

美眷根本沒有把我們之間的事正式跟父母提出過,兩位老人家以為我們在耍花槍。

岳父跳腳︰「好!好!我女兒犯了什麼錯,你把她轟回娘家,要跟她離婚?」他吼叫。

「你今天才知道?」我奇問。

岳父一巴掌摑了過來。我臉上火辣辣地著了一記。

岳母把他拖開,「你怎麼打人來了?」她抱怨,「有什麼話好好說,你把他打得僵掉了,不好說話,他不能回心轉意。」

岳父像放出籠子的獅子,大吼大跳,岳母無法把他按住,他一向又有心髒病,我不禁為他擔心起來。

「你的血壓……」我含糊地說。

這時表哥自房中走出來,做好做歹地勸住我岳父。

我問︰「美眷與孩子呢?叫我來干什麼?」

「美眷在房間里!」岳母說。

「孩子們呢?」我問。

「孩子們到公園玩去了。」岳母說,「這樣子小,不怕對小宙小宇有影響?」

我可沒吵,吵的是他們。

叫美眷來向他攤牌也許是不對的。她難以啟齒,也不好交代,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是由我來說。

岳父質問︰「美眷剛才說你約她明天到律師處簽字分居?」

「是。」

「簽字分居等于以前的休妻,你知道嗎?」

「是。」

(林沖娘子抓住林沖的枷鎖,在充軍途中哭訴︰你為何把我休了?)

「我女兒做錯什麼?十年來為你養兒育女!她做錯什麼你要與她離婚?」

「她什麼也沒有做錯。」我說,「這不是錯的問題,我不想找借口,我承認我已不再愛她。」

「不再愛她?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你不愛她,也不能與她離婚。」岳母說,「婚姻大事豈容反悔!」

「不離婚美眷會更痛苦,因為我真的不再愛她。」我誠懇的說,「所以——」

「你這畜牲!」岳父拍著桌子,咬牙切齒。

我靜默下來,不再解釋,越說得多越顯得我輕佻,他們無論如何不會原諒。

岳母問︰「你堅持要離婚?揚名,為什麼?為什麼?」

我不再出聲。

表哥,我們可愛的表哥,又再適當的出現主持大局。

他說︰「表姑,不用再跟揚名多說,他已決定離婚,我想他不會改變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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