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玩得很放。」美眷坐在床頭,笑著告訴我,「思龍很可愛,她太好了。我們買票進場,一邊吃冰淇淋,一邊看表演,原來她帶我去看滑稽月兌衣舞呢,笑死我,看完之後我們又去喝啤酒。」
我納罕,「你們談得來?」
「她似乎很熟東京,我覺得她對人很好,表哥喜歡她是很有道理的,我很久沒有過這麼輕松的一夜了。」美眷躺在我身邊,嘆一口氣,然後笑笑。
「她回自己房了嗎?」我問。
「嗯。」
「很好。」我說,「明天你們可以再度把臂同游。」
「不行哪,明天她要去橫檳。」美眷問,「是去看海嗎?」
看海,自從「四百擊」之後,看海有了新的意思。于是老太婆也流行看海。任思龍不似這般俗人,被做濫的事不宜再做。她大概是去探訪朋友罷。
第二天她很禮貌的留了一張字條給我們,說她會直接回香港,不再道別。
美眷放下字條。
美眷說︰「她真行,想想看,一個人獨來獨往,多麼自由,簡直像陣風一樣,」她吐吐舌頭,「叫我一個人跑來跑去,我嚇都嚇死了。」
我沉默著。
任思龍不見得天天都有那麼好的心情,哪一天她辦事急躁起來,就會把美眷這種友人一掌推開。
她會的。
如果沒有這種本事,怎麼可能做得到這麼高的職位。再過幾天,我們也回家了。
這次旅行沒有什麼值得提的,除了︰(一)美春玩得非常盡興。(二)踫到任思龍。
美眷回來後知道她表哥追求全盤失敗。
任告訴他︰「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依我看,任思龍根本沒有在找。她可有什麼時間?
表哥的失戀令我們非常為難。
美眷把他叫到我們家來吃飯,他坐在那里喝拔蘭地,一杯又一杯。
我說︰「看,我幾乎天天與她地面,實在看不出她有什麼值得神魂顛倒的地方。」但是我問我自己︰是嗎?真的嗎?
表哥沮喪的說道︰「真沒想到她那麼重視工作。」
「別傻了,」’我勸導他,「那只不過是她的借口,她不愛你,你明白嗎?」
「我真是不值一文?」他問我。
「看,她不愛你,並不影響你的存在價值,兩者之間不發生關系,你這人是怎麼了?」我不以為然,「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
「揚名,我不能使你明白這種感情……我」
我老實不客氣,「你太沒種了!」
「揚名!」美眷阻止我,「你不能幫忙就算了!」
「是是。」我唯唯諾諾地退出去。
心中想起那夜里,就在我自己辦公室里,她給我一種驚人的震蕩感,她那懶洋洋、迷茫、孩子氣、感嘆的語氣。她並不美麗,但是人們會記得她的臉,這是表哥不能忘記她的原因?
表哥那天喝醉了,睡在我們的客廳中。
第二天我大早去開會。上午把工作解決掉,下午坐在那里看劇本。
瑪莉進來說︰「任小姐想與你說幾句話。」
「說什麼?」我一驚。
「這篇故事的本子交到她手中,她看不懂方小姐的筆跡,又不能交給別人讀,因為是保密的文件,因此要你簡單的讀一次。」
「那個故事大鋼幾乎是五千字,我怎麼讀?」我反問,「我馬馬虎虎的講一次是可以的。」
瑪莉聳聳肩,「你跟她說吧,她在等。」
我拿起電話,「任小姐?」
「施先生,我等了足足五分鐘。」她聲音冷冷的。我嘆口氣,「對不起,任小姐,我現在把故事大綱說一遍,你把它記下來。」
「謝謝你。」
這女人,白天與夜里是兩回事。香港與東京是兩個人。
「現在開始。王氏企業有三個股東。王氏佔最大股。王有三個女兒,但沒有兒子……
「大女兒一早月兌離家庭,蹤跡不明。二女兒在英國劍橋讀法律。三女兒嫁了另一股東孫家的大兒子,但是大兒子愛的是王家的大女兒……」
我一直說下去,並不敢問她明不明白。
她一直听著,隔一陣子給我「唔」一聲。
等我說完之後,她說︰「如果還有細節問題,向誰提出?」她的語氣是試探性的。
「你可以問瑪莉要方薇的電話號碼。」我說,
「她是故事大綱的負責人,她會很詳細的告訴你。」
「但是,方小姐拒絕接別的部門的電話。」她說道。
「不會吧?」我問。
「她說那是你下的命令。」她提醒我。
「呵?」我一驚,「哦……好,我去取消它吧。」
「太好了,謝謝。」她說。
她並沒有馬上掛電話,于是我遲疑一下——
「任小姐。」
「是?」
「我有點私人的事,想跟你說一說。」我還是提了出來。
「請說。」
「日本回來後,你見過我那表哥嗎?」我鼓起勇氣。
「見過。」她說。
「你不能給他一點機會?」我問。
「對不起,忘了這件事。」我馬上收篷。
「不不,我不介意。我跟他說明了,我並不打算嫁他,如果他準備無限期的跟一個女人看戲吃飯,我並不見得會拒絕他的約會,可是在我心目中,他與我的工作比較,永遠是工作重要,因此他必需耐心地等待我有空檔的時候才能夠見他。」
我沉默一下,「他的地位很不重要。」
「是的。」她說︰「人們做事總是具比較性的,什麼重要先做什麼。」
「也許有一日你會為一個男人放棄工作?」我問。
她笑,「人們有時候肯為愛人犧牲生命,這些故事歷代都有的,不外是因為在比較之下,當時愛情顯得最重要。」
「是的,」我說,「我很明白。」
「我永遠不會為他做一個好妻子,相信我,為一個人坐在屋子中煮飯洗衣,需要很多很多的爰。」她停一停,「他誤會至深,我們談得來,不錯,但是我不愛他。」
「但是他愛你。」
「我知道。他告訴過我。他很幸運,至少我知道,有些人默默地愛了一生,對方並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目前的心情不大對勁。」我說。
「他會痊愈的。」
我沉默一會兒,「謝謝你,任小姐,與你說話是種愉快。」
「謝謝你。」她放下話筒。
林士香進來,拿著一大疊照片,「喂,施,這個女子是誰?」他把照片遞上來。
我才一看,就知道是老板與任思龍在開會時拍攝的。
「干什麼?」
「這個女人,你看看,我們那個《職業女性》的政戲,就需要這樣的人材。」
「誰?」
「這個女孩子。」
「她不是女孩子,她是女暴君。」我說。
「是誰?」
「營業部的任思龍。」我說。
「哦,就是她。」林張大了眼楮,「久仰大名。」
「你到別的地方去發掘新星吧,別在老虎頭上拍蒼蠅。」
「可是你知道我們這次找的是氣質加容貌。」
「林,你想想,你這個監制是怎麼做的?哈佛商業學校的學生會演電視片集?」
「你別自輕自賤的好不好?」林白我一眼,
「莫名其妙,拍電視有什麼不好?有女人拍戲拍得做皇妃的呢,沒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是,是。」我點頭,「你去試試吧,非踫得一鼻灰回來不可,去!去!」
「你這個人有毛病,」林瞪我,「听說你們都已吵過架了,是不是?」
我不承認也不否認。
「瑪莉,替我打個電話過去,說制作部林士香求見。」林說。
我說︰「下流。」
制作部與我無關。我可以靜觀其變。
電話接通了,林到那里鼓起如簧之舌,說了半日,人家只說一個「不」字,他就頹下來。
我給他一個「是不是」的眼色,自己下班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