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周後,人潮洶涌的嘉義火車站。
老天!這是什麼爛天氣嘛!
沈絳雪咕噥著,隨即步出月台。
面對著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她開始意識到要找石蒼輝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是十二月的大冷天,但是為了讓石蒼輝驚艷,她仍然穿了一條能襯托出修長雙腿的窄裙前來,而那雙三寸半的白色高跟鞋則把她原本就勻稱的小腿修飾得更加完美。
當她準備走出車站大廳時,一陣擴音器的聲音讓她及時止住步伐一
沈絳雪小姐,你的朋友正在服務台等你。
她連忙回過身,往剛才步出月台時看見的服務台走去。
直覺告訴她,那個斜倚在服務台右邊,穿著褪色靛藍牛仔褲的高大、黝黑的男子就是石蒼輝。
他靜靜地看著她走近,不發一言。
不一會兒,她已停在他面前。而他卻若無其事地側過臉,眼神繼續在人潮中搜尋。
絳雪頗為納悶——會不會是搞錯了?但是,服務台方圓兩公尺之內,明明只有他一個人啊!
逼不得已,她只好冒著出糗的危險,鼓起勇氣問︰「請問是石先生嗎?」
那個人回過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接著皺了一下眉,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
「你是一」他仍然不相信眼前這個典雅的女子就是自己正在等待的人。
「沈絳雪。」她綻出一朵甜美的笑容,極有修養地伸出她縴長的手。「我們終于見面了。」聲音清脆宛轉。
當他粗糙的大手握住她柔細的縴手時,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手——想當年,余彩霏也有這樣一雙嬌女敕無比的玉手,但這又代表什麼呢?當下,他就知道絳雪絕對無法承受自己想要的類型,但如果立即拒絕,似乎又太不給她面子。想來想去,他只好說服自己當一天免費的山中導游,帶她到處逛逛了。
「沒想到你這麼漂亮。」他說。
他還真直接!但是,他的直接讓人覺得誠懇,而不是都會男人那種有「目的性」的,造作的直接。
「謝謝。」她如實接受他的贊美,完全沒有一般女子的不好意思或忸怩作態。
「走吧!我們還有一大段路要趕。」說著,他已低頭拎起行李往前走去。
她跟在他身側,邊走邊同︰「你自己開車來嗎?」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半晌,他們停在一輛老舊的中型發財車前,石蒼輝把行李塞進座後,自己則坐在駕駛座上,觀察沈絳雪是否會被這輛土里土氣的發財車嚇跑。
只見沈絳雪眼楮眨也不眨,輕松自在地打開藍色車門,待要上車時,她才發現那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因為窄裙和高跟鞋。
沒辦法,她只有彎身月兌去高跟鞋,當她用高中暑假當送報生所學來的「投報」技巧準確無誤地把高跟鞋投入車窗時,就像報紙偶爾會失誤地砸到人家院子里的狗而爆出一串刺耳的吠叫聲一樣,這一次,她听到了石蒼輝的哀嚎聲。
「啊,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頭從敞開的車門邊冒出來,滿臉歉意。
「唔,好痛……」他捂著後腦勺,忍著劇痛,說出那個三違背良心的字︰「沒關系……」
唉,這個可憐蟲一定是被鞋跟咂中了。「真的沒關系?」她關心地問。
「嗯。下次要丟東西前,麻煩先提醒一下,或許我們還可以玩個躲避球游戲的新版……」他仍搓揉著後腦勺,等著頭頂上方的星星消失。
她機靈地接了下去。「躲避鞋’?」
「沒錯。」
「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如此襲擊你。」她開玩笑地說,邊把另一只鞋擱在座位下,然後,她一手抓住門邊的鐵條,一腳高高踩上門底的踏板,但是窄裙繃得她的雙腿無法自由伸展,于是她只好把窄裙往上撩,露出一截潔白的大腿。
他瞥了一眼,心跳倏地加劇,但他連忙別過臉,不讓自己的目光停遛在那雙撩人的腿上。
但即使窄裙已往上撩了五公分,仍然沒有使情況好轉,她的裙子還是太緊,所以無法邁開腿爬上車座。
「女人就是愛虛榮。」她幽了自己一默,開始把裙擺向上拉。「我穿這件裙子是因為我想好看一點,但是聰明的人就會穿長褲。」
石蒼輝的喉嚨梗住,視線再也無法從她愈露愈多的大腿移開。就在她再拉高一寸他就受不了的念頭才閃過腦際進,下一秒鐘他的手已經閃過來扣住她的腰,一把將她舉至座位。
她驚叫一聲,本能地抓住他的上臂撐住身體。
「沈小姐,請別再撩起裙子,除非你想考驗我的意志力。」他咕噥地說。
她仍然抓著他的上臂,感覺到他臂上的熱氣,鋼鐵般的肌肉鼓脹在她的手指下。她的心不禁為之一顫。
「抱歉,我不是有意……我是說,我沒想到——」
「我知道,沒關系。」他自作聰明的搶白道,低頭看她的腿,裙子仍然半撩在大腿上,他的手竟不自覺地握緊她的縴腰,然後才依依不任地松開。
沒關系個鬼!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繃得緊緊的,為自己反射性的「動作」懊悔不已。
「呃,石先生,我想你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她則為自己方才未說完的話耿耿于懷。
「哦?」他揚眉看了她一眼。
「嗯,我剛才的意思是一我沒想到南部男人的意志力競如此薄弱。」
石蒼輝微微一笑,「沈小姐,台北來的女生都像你一樣伶牙俐齒嗎?」簡直令人招架不住。
「你說呢?」哈!這下好玩了,看到他那張嚴肅的臉,她就忍不住想逗逗他。
「你肚子餓了嗎?」他的國語帶有明顯的山地腔,仍是一本正經。
「不餓。謝謝。」想到要和這樣的一個陌生而粗獷的大男人共處,她好奇得連食欲都沒了。「對了,從這里到你住的地方還有多遠?」
「八十公里,大約兩個半小時車程。」
「那來回要開五個小時呢,真是麻煩你了。」
「不會啦,反正難得下山一趟,可以順便辦點事。」轉個彎,他的發財車已經爬上蜿蜒的山路,山風迎面撲來,帶著凜冽的寒意。
看著石蒼輝專心開車的側臉,她愈發覺得那是一張純粹男性的臉,線條剛硬的輪廓在黝黑的膚色上散發一股豐沛的原始的生命力,因長期耕作而強健的肌肉則表現出他和土地的親密關系,而那雙迥異于平地人的深邃、晶亮的黑眸里,閃著一抹讓人難以抗拒的靈澈光彩,仿若是生自蒼翠山林的純淨之泉……
終于,她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可是鄒族人?」
他朝她微微一笑。「怎麼,是我的山地腔國語泄漏了我的身分,還是我和長相?」
「都有。」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而且,意外的是那樣粗獷的大男人竟然有小孩般的純真笑面。
「不過,你只猜對一半。」
「你是指——」
「漢鄒混血。我媽媽是平地人。」
「真的呀?你是我第一個認識的漢鄒混血兒呢!」雖然早已猜到幾分,絳雪的語氣中仍有掩不住的驚奇。
「不過,因為我的長相遺傳爸爸,又在山上長大,所以和一般族人並沒有兩樣——」講到這里,他頓了頓,不得不想起弱勢族群面對漢族優勢權威時所產生的文化差異,甚至是種族歧視的問題。
「怎麼了?」面對他突然止住話題,她頗感不解。
「你——會不會有上當的感覺?」
「上當?為什麼?」她更不解了。
「因為征婚的對象居然是個山地人。」他突然想起第二個應征者邱愛月——那個保母——在知道他是「番仔」之後,連忙表示不想做進一步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