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真是為你的主子效忠,這三年來為什麼發往應天的密折都只敘舊情?」
朱縋一句話將孫將兒打入谷底——
這三年來……他之所以默默忍受了她三年,難道只是為了探听她的虛實?他對她所有的好,難道只是因為她是皇帝陛下的密探?
「……你……你一直在秘密查看我遞上應天的折子?」
今日此時,朱縋不妨同她說幾句實話︰「這里是西北,在寧夏,是我慶王的分封之地。既然他早有打擊親王之心,我自然要有防範之意,坐著挨打不是我的脾氣。」他該說的都說了,可他想知道的,她卻只字未曾吐露,「你尚未告訴我,為什麼遞到應天的密折只字不提我的大不敬。」
「……你說呢?你覺得是什麼理由呢?」
她的反問叫他默不作聲,她卻仍有一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知道……我是……我是皇上的親信?」
他背過身,反剪著雙手望著庭院外朗朗的月空。
「多年以前,在我即將被分封到西北的前夕。有一夜,大雨磅礡。有一個小泵娘入更時分拿著塊象征皇家身份的龍鳳玨意圖闖宮,侍衛開始好生相勸,她卻執意為之。侍衛拿了腰刀猛擊她的脊背,她倒在雨中,卻仍想爬進宮門。
「我望著她,望著她的執著、勇氣和堅毅,我忽然好想幫幫她。我記得我走上前,問她進宮做什麼,見什麼人。她同我說她要見皇四子,我命侍衛好生照料她,親自去請皇四子。
「至今我仍記得,那夜的雨瓢潑而下,我沾著一身濕去請皇四子,可他卻不肯出宮。只因此時宮門已關,出宮門乃是大罪。我想了好多的辦法也勸不動他,只要想到宮門外在雨里等著我的那雙眼眸,我便豁出去了。
「我是用綁的,將皇四子綁到了宮門口。我遠遠地站著,看那姑娘與皇四子抱頭痛哭,看他們附耳交談,看他們依依惜別……最終,皇四子也沒有跟那姑娘出宮。我望著她獨自離去的背影,感受著她的絕望,竟有種莫名的感同身受。
「後來我來了西北,可時不時地總會憶起大雨中那張掛著雨水,流著淚水的臉龐。我猜想她同皇四子的關系,應當不是朋友吧!皇子怎會同一個民間的小泵娘做朋友呢?那又會是什麼關系?每每想到此處,我便不願再想下去。
「我以為那小泵娘會一直一直,永遠只停留在我的回憶里。直到三年前,皇四子成為了明成祖,我等親王進宮朝賀,我再次見到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小泵娘——她已不是小泵娘了,她成了亭亭而立、溫潤如玉的……宮女——她竟然成了皇上的宮女,還是挨了板子,幾乎丟了性命的宮女!
「我當然知道她來路不明,我當然知道此事絕對暗藏玄機,我當然知道她跟當今皇上、我那位疑心極重還權欲燻心的四哥有扯不清的關系。可我該怎麼辦?她在我的夢里搖曳了數年,你叫我就這麼看著她走出我的身邊,永遠只能呼吸在我的夢里?
「我辦不到!我明知道把她帶到我的身邊,就等于在自個兒身邊埋下陷阱,可我認了!我謝謝皇上四哥的恩典,當他把那個女子賜給我的時候,我是真心謝謝他的恩典——孫將兒,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我相信,我相信我的真心終有一天能換回那女子全心的付出,我相信我自己,我也相信我鐘情的女子。三年來,我以為我接近成功,可到頭來皇上身邊一個閹人就輕易撥離了我的全部相信。
「我可笑,我太可笑了。我怎麼就忘了,即使是慶王正妃的位置又怎麼能跟皇上的妃子相提並論呢?我三年的付出到底敵不過皇上的權威。」
星空茫茫,他轉過身,對著她鄭重道︰「孫將兒,我輸了——可我認了。」
第四章月朗星稀(2)
他去了,披著一身星光而去,獨自留下她站在清冷的月空下。頭頂之上月朗星稀,朗朗的是皎潔的月,黯淡的是灰蒙的星。
西北的夜真冷啊,直冷到她的骨子里。
她盼了三年,終于盼到他的告白。
她知道了他的真心,可真心……原來,竟是這樣的結局。
她與朱縋的事暫且放到一邊,現在首當其沖的是要保護他。
孫將兒深知此時是再勸不動朱縋的,唯有在另一個人身上下工夫。她也不避忌,直接命丫鬟將海晌禮請進了王府書房。
無所避諱地,她直奔主題。
「海小姐,當此非常時機,還請你盡速離開王府,今後與慶王爺也請保持禮數。」
這話是怎麼說的?叫海晌禮听得一頭霧水,「將兒姑娘,我是慶王爺請進王府的,若要遣走我,也當慶王爺親自出面。」
她一個異族女子不懂政治險惡,好,讓她來教教她。
「海小姐,如今皇上正在抓王爺的把柄,王爺稍有懈怠,便有萬劫不復之險。為了王爺,也為了你海子鎮的回民,還請你不要一意孤行,要三思才好。」
海晌禮望著孫將兒,久久之後忽然用古怪的語氣開口︰「將兒姑娘……」
「什麼?」
「你喜歡慶王爺對嗎?你今天之所以來勸我離開慶王爺,其實是為了你自己,是不是?」
孫將兒一怔,可現在不是兒女情長之時,她急于說服海晌禮不要給朱縋帶來厄運,「海小姐,不妨對你直說了吧!王爺現在的處境非常微妙,你若真心為他著想,還請你盡快離開王府才是。」
她這話海晌禮很不中听,「將兒姑娘,我不是漢女,更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我不懂得什麼政治立場,我只知道我是真心喜歡慶王爺,他和我也很是投緣。我不想考慮什麼處境,什麼為難,我只想考慮我自己的幸福——我要留下來,我要陪在慶王爺身邊,無論日後他的處境有多麼艱難。」
她話未落音,從里屋里走出一人來,並不是旁人,就是她們倆話題的中心——朱縋手握著一塊素硯停于二人眼前,著實把兩人嚇壞了。
前些日子,他命工匠為孫將兒用賀蘭石雕刻的素硯已成,管事的送到了他的書房,他正巧過來看看,沒料到孫將兒會邀了海晌禮過來談起這話。
相對于孫將兒的事事藏頭,處處縮尾,海晌禮的坦率更顯得可愛。
海晌禮也沒料到自己的一番心意竟被听了去,反正都已經說了,她索性說明白,拉著朱縋,她問得好生直白︰「我喜歡你,你呢?」
孫將兒驚呆了,萬料不到她急于擺平的事反倒往相反的方向發展——海晌禮竟攀附上了朱縋!
她臉上復雜的神色叫朱縋看了好不痛快,她想趕走海晌禮,又是為了她那位皇上四哥吧?
他偏不叫他們如意。
朱縋偏過臉來沖孫將兒發號施令︰「去,準備聘禮,我要去海子鎮向海族長提親。」
孫將兒連連後退數步,幾欲被這個消息震倒。
恰巧大慈打廊下走過,朱縋更來了主意,「公公你來得正好,我欲娶回族族長之女海晌禮為慶王正妃,你趕緊呈報給皇上。不必密上奏折,直接遞折子就得,近日我也會遞折子上去攜我即將明媒正娶的慶王妃向皇上請安。」
他挽著尚未從震驚中清醒的海晌禮踏出門前,還丟下話來——
「誰都休想阻止我。」
當真誰也阻止不了他娶海晌禮之心嗎?
大慈遞了折子上去之後,皇上久久沒有明發折子給朱縋,可半月後卻下了皇令給天下人。皇榜有道︰聖上疼惜幼弟,要親自給慶王選妃,凡德賢兼備,出身名門的漢室女子皆可入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