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總有些事是意外,像韓醉年和江正的相遇,像趙匡義的惟我獨尊。
趙匡義赤果果地盯著江正,將那些男女之間的禮數全都拋到九霄雲外,「我听說小姐近日病了,特意選了些上好的滋補之物給小姐補身子。」
「多謝王爺美意,皇上倒也送了不少補品過來。江正人微身輕,這麼多的佳品恐折煞了小女子,還請王爺收回。」她的拒絕不冷不熱,隨口抬出的皇帝擺明了是對趙匡義的一種提醒。
可這位王爺似乎並不把抬出來的大人物放在心上,他示意侍衛打開那幾口箱子,滿箱的珠光寶氣襯得這陽光都遜色了幾分。
「料到皇兄賜你補品,本王就送你些珠寶,女人總是需要這玩意的,你剛從南邊回來,想來這屋子里也沒準備些什麼,這些卑賤的東西你先拿著。有喜歡的只管跟本王說一聲,你就是要給皇嫂陪葬的鳳冠,我也幫你搞來。」
他的話旁人听了還罷,韓醉年是心頭大驚。雖說是當今皇上的弟弟,可敢出此狂言,此人要不是莽漢粗人,便是野心家。
「王爺說笑了。」江正的臉上仍是淡淡的,偶爾晾起的笑更像是對這光景的點綴。
王爺可不想再繼續說笑下去,「上回本王同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正王妃之位擺在你面前,只要你點頭,我馬上就讓皇兄賜婚——我知道你為什麼與皇兄親近,你想復仇嘛!」
他在屋里來回踱著步,語帶調笑地說道︰「其實無須皇兄,我也可以幫你復仇,以最嚴厲的方式報仇——你猜怎麼著?我可以奪走李煜身邊那位可人的鄭國夫人,這才是對一個背叛了愛情的男人最嚴厲的懲罰。」
他的鄭重彰顯著他所描述得並不僅是一方戲言,江正凝望著他,只覺得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他的挑明是純粹不讓她有含混的機會,韓醉年吃驚地看著趙匡義,又望向她。他不敢相信,她竟是趙匡義的目標。
她的美竟迷倒了這世間最有權勢的兩個男人?
他悶悶不樂的當口,趙匡義狩獵般的目光已經盯上了他,「這就是韓醉年?韓熙載的兒子?」
韓醉年猛抬頭,兩個男人目光膠著。只是一瞬間,他們確認彼此成為敵人。
「我听聞你父親終日沉迷,多年來政事不理,倒是跟一幫歌舞伎打得火熱。你不愧是他的兒子啊!子承父業,你比令尊大人還要出色,居然學會靠女人吃飯了。」
韓醉年一步上前像要打腫他的臉,偏在這個時刻,江正忽然插進這兩個男人的中間,成功地擋住了韓醉年對王爺的冒犯。
「韓公子來我府上幫忙整理南唐遺留的一些古籍,這也是皇上親命的。」江正笑容可掬地招呼王爺,「王爺留在府里用飯吧!可惜我病軀尚未痊愈,若身子好些,我倒是很想親自動手為王爺準備點地道的江南小吃,也讓王爺瞧瞧我的手藝。」
他粗黑的手模上她的下巴,笑得像條見到肉骨頭的狗,「哈哈!今日就不麻煩了,今後有的是機會。記住!本王等著你呢!」
他招呼侍衛走人,原本擁擠的庭院中央只剩下幾大箱珠寶、失魂落魄的韓醉年和那個看不出心思的江正。
雖然病體未愈,然江正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了。她坐在書案前筆走如飛,韓醉年遠遠地望著她鄭重的表情,二話不說提著一壺酒就在她閨房的門口席地而坐。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相處已有些日子,他的心情好壞,她一眼便能洞悉。
他也不掩飾,直截了當地挑明了說︰「怎麼?南唐滅了,國主、小周後被軟禁,你又有了新目標?想當王妃了?」
她不說話,仍在書案前寫些什麼。韓醉年嫌他的挑釁還不夠,再努力一把,「如果你想,你可以成為皇妃或者是……皇貴妃,要不是趙匡胤對自己仙逝的皇後格外尊崇,說不定你還能當皇後了。一個小小的王妃之位,你當放不進眼里,對吧?更何況那個趙匡義相貌猥瑣,實非可以托付之人。」
她不答腔,仍忙著手上的事。她的沉默讓韓醉年認為,她已經決定成為那個肥胖粗俗的男人之妻,無名之火頓時熊熊燃起。
「你就那麼想當那個王妃嗎?都可以忽略那個男人是多麼的丑陋不堪?」他咕隆編下一大口酒,大步跨到她的面前,他受不了她的沉默,「我情願你進宮當皇妃,也比做那個王妃好。起碼趙匡胤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不像他弟弟……」
第6章(2)
江正忽然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你現在是在建議我進宮成為當今皇上的愛妃嗎?」
「我……我是覺得趙匡胤比他弟弟強。」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充分考慮。」
她冷冷淡淡的一句讓他們之間的談話無法繼續下去,韓醉年默默地喝著酒,現在的他惟有用酒來堵住自己的嘴了。
他算什麼?一個亡國的叛臣。既無權勢又無地位,連以後的路通向何方都看不見,他有什麼資格去干涉她的生活?
要知道,她輕而易舉就可以登上王妃甚至皇妃的寶座,他們之間可謂是雲泥之別。
回憶他們倆一路走來,每一步幾乎都是不可為而為之。這今後的路,他完全沒有信心繼續出現奇跡。
他們本就是兩條路上的人,今生都不該有交錯的。有了一次錯誤的交叉,再不該有第二次不該奢求的踫撞。
「我……」
他剛想跟她開口說即將離開的決定,府邸偏門悄悄打開,一群身著便裝的人護著一頂軟轎朝這邊走來。韓醉年看不出來人是何,但他卻發現領著軟轎前來的人中竟有幾個不男不女的太監。
正主兒是宮里頭出來的?
可宮里頭什麼人能夠半夜出宮,卻又要如此保密的?
不等他開口詢問,江正倒是先開了口︰「你先回房吧!」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再度領悟他們到底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二話不說,他提著酒壺往房里去,今夜是注定要一醉方休的。
摒退了左右閑雜人等,軟轎中的人走進江正的閨房,不是旁人正是當今的皇上趙匡胤。
「你來得比我想象中要快。」沒有任何覲見皇上的禮數,江正悠然坐于案邊,一盤香一壺茶,請君自便。
趙匡胤全然不計較她的失禮,自行坐于她的對面,自斟了一杯她偏好的霧里青,便宜得自飲起來。
「朕以為自打韓醉年入了你府上,你已不再需要朕了。」
「收起‘朕’這個字眼吧!你就是你,在我心中,你仍然是當年我初見時的趙大哥。」
「你在蠱惑我,江正。」
好一聲「趙大哥」,他多希望自己永遠是她的趙大哥,可彼此心中都清楚,她不可能把他當成初見時身份不明的「趙大哥」,他也無法成為她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
不用兜圈子,他們還是回歸正題吧!
「我知道匡義對你早就存著那分心思。」兄弟之間有些事情是無須言明的,何況還是他那個素來喜好漁色的兄弟。
江正替他斟滿茶,漫不經心道︰「身為兄長兼天下至高無上的第一人,你當告訴他,他不該存這份不該有的妄想。」
他隨之而來的輕聲一嘆,卻沉重得叫江正無法忽略。
「你了解匡義這個人。」
「他的野心遠比他的見識多得多。」她倒是一句話點明了中心。
趙匡胤知道對她無須隱瞞,也隱瞞不了任何事,「這幾年他……我有些把握不住他了。」
品了口茶,江正替他說出那些他無法對外言明的禍患,「內有太後支持,外有兵權在手——承認吧,你已經控制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