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天下間把握至高權力的男人在心儀的女子面前被道出軟肋,任誰也承受不了。
他站起身,拂袖欲走,「既然如此,你還叫朕前來作何?」
江正淺笑著反問︰「你以為我是期望你能阻止那位王爺的非分之想?」
這就是她為什麼不願入宮的最大理由——宮廷,無論是南唐的內宮還是大宋的後宮,一樣那麼無趣,那麼詭詐。
「明說了吧,我的趙大哥,我並不期望你可以節制那位王爺蔓延的野心。我只想借此提醒你罷了——當一位王爺妄想動皇上的女人時,你猜那意味著什麼?」
那意味著有人想取而代之。
江正、趙匡胤彼此對答案都心如明鏡。
趙匡胤一口飲盡杯中物,「這一杯就當是我為你送別了。」說完他疾步走向軟轎,他沒有多余的時間浪費在這里,他需要盡快回宮,他還有更多的事需要去做,去控制。
遠遠地望著他,江正由衷地說道︰「好好保重,我願你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回首偏望著她,「我听過無數聲的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是我听過最動人的一句。」為了這句真心的祝福,他從懷袖中取出一件東西丟給她,「拿著吧,拿著這道旨意跟你所愛之人遠走高飛,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除了這座皇城。」
這是一道密旨,江正將它收入囊內。她想,此生他們再無見面的機會。
韓醉年大醉一夜,日上三竿,他才悠然轉醒,睜開眼他頓時駭了一跳——江正蹺著二郎腿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正瞪著她圓不隆冬的大眼瞧著他呢!
他忙拉著被子掩住自己的身子,雖然他被子下的身體可謂衣冠楚楚,「你……你怎麼會坐在這里?」而且是在這個時辰,實在引人太多遐想了。
「看你啊!」她湊到他跟前,笑得曖昧,「我發現你長得還真是好看呢!在金陵的時候,可有哪家小姐相中你的?」
「別拿我開涮了,江正小姐。」韓醉年受不了得直翻白眼,「這世上還有你得不到的人或東西嗎?就別再盯著我玩笑了。」
既然他如是說了,江正手一拍,「那好,咱們不開玩笑。」將桌上的包袱丟給他,她率直地站起身,「收拾收拾,咱們走人。」
「走?去哪里?」韓醉年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難道他宿醉未醒,還在夢中?「莫非你闖進了我的夢里?你總不會在夢里也不放過我吧?」
江正猛掐他的嘴巴子,下手毫不留情,「如果你還在做夢,那麼這下……清醒了吧?」
「噢!噢噢噢噢——」韓醉年痛得捂住嘴巴哀叫連連,「醒了,醒了,這會子可是徹底醒了。」
「那就請你趕緊穿上衣服,船不等人。」
她的神色不似在玩笑,這就輪到韓醉年發蒙了,「怎麼回事?去哪里?」他是打算要走人,可沒道理大清早就逃命似的飛奔吧?她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她轉著趙匡胤給的密旨得意洋洋,「從今以後,咱們想去哪里都成。」
「咱們?」他的眉頭緊鎖,掀起被子,也不管什麼男女之別,他僅著單衣赤腳站在她的面前,「你打算和我一塊兒走?」
「別說你不想哦!」
她的笑好像他們之間暗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情愫,這讓韓醉年感覺差極了。她怎麼可以?昨天還在和一位王爺談婚論嫁,昨夜還在私會當今皇帝,今早卻跑來和他說,要和他遠走高飛?
她以為天下間的男人都是她可以玩弄于掌心的傻瓜吧?
「我的確是要走,但不是現在,更不是和你一起。」
江正喉頭一哽,「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還是,你酒尚未醒?」
韓醉年正色道︰「是你該知道,這世間的一切並不都會如你所料。」
即使是向一國之主復仇這樣于常人來說比登天還難的大事,她都輕而易舉地做到了。即便是這天下集至高權力于一身的人都為她所驅使,她顯然已習慣了一切如她所願,她從未為他人考慮過,更不習慣別人忤逆她的想法。
然而,他的決定注定要讓她失望了。
「我的確要離開汴梁城,卻不是現在。國主——違命侯安危未定,我要守護在主子的身邊一盡臣子之責。」
江正咧嘴大笑,明顯不相信他的解釋,「你在說笑吧?韓醉年,還是酒燒壞了你的腦袋瓜?守護你的主子?請問,若當今皇帝要殺違命侯,身為一介布衣,你可以做什麼?」
她說得都不錯,只是他主意已定,他的主意並非守護誰,而是不把自己和一個永遠模不清下一步計劃的禍國妖女系在一起。
江正怔怔地盯著他,似乎想最後確定他的決定,「你決定了?即使因此我得被迫嫁給趙匡義那個老色鬼?」
他深吸口氣,在這一瞬間,他已做出最後的決定,讓他們的關系至此終結,徹底的、全然地……終結。
「如果你想,你可以離開,一個人獨自離開。」
深深地凝望著他,她盡可能地讓自己不表現出失望,然而,這有點難。意想不到的答案給她沉重一擊,她輸給了她的自以為是。
「我會的,一個人離開,不給任何人增添更多的麻煩。」
第7章(1)
在走之前她還有最後一件事需要去做。
她去了侯府探望她久違的一對男女——南唐國主和小周後——前任的,現在他們被封為違命侯和鄭國夫人。
她的前來顯然讓李煜夫婦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金陵一別,他們再不會見面。
她的意外造訪讓李煜有種故人他鄉再見的喜悅,命府里的管家準備最豐盛的筵席,他欲留她把酒言歡。
他忘記了她的欺騙,她的復仇,像一個大病初愈的人忘記了所有的不快,只記得往日里她的好,還有她帶給他的美妙時光。
「我……該稱呼你什麼呢?顯然不該再叫你‘小長老’,你明明是那樣美麗的姑娘……還是我該稱呼你‘周小姐’?」
「江正——叫我江正吧!我生來便沒有‘姓’。」她擺擺手讓管家回避,「無須準備什麼,我坐坐便走。」
他們彼此都清楚,她在此地長留只會給他們增加無盡的麻煩和他人尋釁的借口。
她急著要走?那又為何來呢?李煜不懂,「你來是……」
「我打算離開汴梁了。」
沒有意外,李煜和夫人連連點頭,「走了也好,走了清淨。這汴梁城熙熙攘攘的,實在是太鬧了些。尋模個清淨些的地方,人活得也安生些。」
「其實我此次前來是為了把這個送給你們的。」她遞上仔細包裹的金線琵琶,小心翼翼的姿態好像它是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這個……我想還是放在你們這里好些。」
李煜驚愕地捧著那把昭惠皇後生前常彈的琵琶,難以想象它還有回到自己手里的一天。摩挲著那把琵琶,他好像在撫摩昭惠皇後的面容,她仍然笑得那麼美好,好像過往又回到手邊。
「江正,謝謝。」鄭國夫人沖她笑笑,那是感謝她的慷慨饋贈。落到他們這種地步的人,任何一點有關過去的記憶都是那樣的彌足珍貴。
客套的話就不必說了,江正直接道明來意︰「我跟當今的皇上有過協議,他會保你們平安度過此生。雖不如從前,倒也沒有危難。」
李煜不知道是該謝她還是該如何,「落到這步田地,其實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是這世上還有些事讓我放不下,有些我愧對的人不允許我一死了之。」他握緊了身邊女人的手,緊緊的,握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