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宏王爺是當不了她想要的男人。
「我可以嗎?」
胡順官昂著頭望向她,四目相對,他們沉淪在如血的夕陽下。
「我可以做你的男人嗎?我可以做你想要的那個男人嗎?」
不是不知道他看她的眼神透著火熱,不是不知道他對她的關心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只是這個年代的男人流行深沉,他不說出口,她便一直漠視……漠視……
心里有根刺——她長得跟他青梅竹馬的戀人一個模樣,他對她的感情便由此而來吧!
一如她對王有齡——那份偏頗,只因從他的身上,她看到了韋自勤的身影。
人果真是感情動物,移情是本性。不管那個人留在你身上的是愛多于恨,還是恨多過記憶。
他與她該是同類人吧!所以才會初見到她便起了關照的心。
于是,他越是靠近,她就越是後退,怕從他的眼里看到與她相似的身影。只除了那一夜,被言有意道破心事的那一夜。
醉了,便什麼話都能說出口。或許是借著醉,心情便當真可以肆無忌憚。
他們一個不說,一個裝不知道,以他們的方式悠悠然過了這麼久。何以突然他開了口?
「胡順官,你怎麼……」
「我怕我再不說,你就會被別人搶了去。」
愛新覺羅•奕陽的出現對他來說是個巨大的刺激,他臨走前那句話——要阿四稱呼他為「奕陽」的那句話……
顯然,他對阿四並未放棄。
胡順官曾以為等到他功成名就,有實力有資本也累積起足夠的自信,再請最好的媒人向她提親才好。卻未想到待到那一天,她或許已成了旁人的夫人。
所以,就在今天,在即將進入生死難料的杭州城之前,他說了。
用他尚不夠富有,不夠自信,不夠厚實的心來告訴她︰我想做你的男人,做你要的那個男人。
那雙漆黑卻澄淨的眼望著她,阿四知道這個輕易不把愛說出口的大清男人在等著她的回答。
「我……」
「老板,老板不好了!」本在後面押船的言有意和酣丫頭突然坐小船趕了上來,不湊巧地正好打斷了阿四的回答。
必鍵時刻!他人生最關鍵的時刻就這麼被打斷了,胡順官怒火中燒,狠狠一眼瞪過去,「你最好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說。」
言有意還真有足以燒掉整座杭州城的大事要說——
「杭州城被太平軍圍困了。」
第十二章采菊夫人(1)
怎麼辦?
裝著五萬石糧草的船停在平靜無波的江面上,可每個人的心中都是波濤翻滾,激蕩著三個字——怎麼辦?
杭州城近在眼前,船上裝的不只是五萬石的糧草,更是杭州城軍民的性命啊!
沒有糧草,杭州城遭圍困,想必身為浙江巡撫坐鎮杭州的王有齡只有兩條路︰要麼打開城門,投降太平軍;要麼全城軍民忍著饑餓,以命與城共存亡。
這第一條,以胡順官對王有齡的了解,他是萬萬做不出來的;剩下那條路,即便全城軍民一心,寧可餓死也不打開城門。忍饑挨餓的兵士將勇也抵抗不了太長時間,最終,杭州城必破,兵士百姓怕難逃生死劫難。
想著朋友、街坊,多年之交全都困在那座城里,胡順官不顧個人安危做下決定︰「我們必須冒險將糧草送進城去。」
送糧草進城——何其困難?
阿四心頭茫然,想不到有什麼更安全的辦法運送糧草進城。
酣丫頭卻直言不諱︰「城都被圍了,我們幾個人加上那些鏢師總不可能沖破太平軍,直沖進杭州城里吧!」
「不可能也要做。」
心急如焚的胡順官失了分寸,隨心而論︰「我離開杭州城的時候答應王大人,身為浙江省的糧道道台,我定會帶著糧食回城。如今我們好不容易籌集到五萬石糧草,看看著百姓在城里一個個被餓死,我們卻調轉船頭離開?不行!我一定要進城,就算是九死一生我也要把糧草送進城去。」
他轉身吩咐下面的人,向杭州城全速前進。
他是東家,他是老板,他說了算,言有意即便想攔,也知是攔不住的。此時此刻,唯有一個人能阻擋他的瘋狂,幫他找回理智。
「你先靜下來好好想想。」阿四使出蠻力將他一把按在椅子上,「你這樣慌慌張張,不僅救不了杭州城的百姓,幫不了王有齡,還會害了自己,害了大家。」
「王大人是那麼信任我,放我出城,讓我來江南籌集糧草。他相信我一定能帶著糧草回去幫他,去救百姓們。可我呢?糧草在我手里,我卻在城外漂著。」
他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一拳一拳。她並不攔他,只因……知他心痛。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麼多人餓死在城里,或者死在戰火中,而獨自在城外看著!像看戲一樣看著啊!」
他的那麼多的感受是阿四所沒有的,她沒有親人朋友在杭州城里,來清朝的時日尚短,對這座城,對這座城里的人,她沒有什麼割舍不下的。
在歷史書里,她知道太平軍與清朝政府的這場抗爭是一場農民起義,有著偉大的意義。可她親眼目睹大清太平軍起義,她方才明白——
戰爭就是戰爭。
不論什麼樣的戰爭,不論它具有多麼偉大的意義,戰爭的本質是殘酷,是流血,是死亡,是無可避免的生離死別,而這些足以讓親歷戰爭的人心疼肉痛。
她沒有自己的感受,于是感受著他的痛心,然後——為他心痛。
「你帶著糧船停在這里別動,我遣返回杭州城。」
阿四一句話像砸在地上的炮仗,炸開了鍋。
「這怎麼行?你現在回杭州城不等于送死嘛!不行不行!」言有意頭一個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關鍵時刻,他們倆之間的情誼果然非比尋常。
胡順官更是不會贊成,「現在太平軍已經將杭州城團團圍住,你怎麼進去?」
阿四早已考慮妥當,「我主持漕幫的事務近兩年,對進入杭州城的水路了如指掌。大碼頭船只繁多,進出困難的時候,我就讓漕幫的弟兄將貨裝上一些小船,從細流出去,入了河再裝上大船。杭州城外支流繁雜,隨便駕船駛進岔口,便入了另一條水路,當中的很多水路只有做我們這行的才知道。即便太平軍發現我的船追上來,我也有辦法迅速避到另一條水路上——你放心吧!這等危急關頭,沒有把握的事,我斷不會做。」
遇大事時,她的鎮定,她的聰慧,她的敏捷,胡順官逐一看在眼里。宏王爺說得不錯,她絕非平凡女子,更不是一般的尋常男人可以愛的。
但遭遇戰火,她……到底是個姑娘家。
胡順官打心底里舍不得她涉險,「可你一個女子……」
「我先進城找王有齡探探情況,待模清楚了形勢再跟他協商如何里應外合將糧草運進城。再者,我一個姑娘家,就算被人發現也不容易起疑。倒是你守著五萬石的糧食,船長時間停在湖面上,要小心太平軍那邊得到消息來劫船。」阿四反倒替他擔心起來。
看她考慮得如此細致周到,卻獨獨少想了一點,「你進城必須走水路,你雖熟悉行船方向,可你不會駕船,不還得找人陪著一道嘛!」
胡順官欲調糧船上熟練的船夫跟著前往,可船夫不會武功,萬一遇到危險無法保護阿四,又想著要調兩名鏢師。可如此一來,潛進杭州城的人就太多了,怕太平軍起疑,左思右想正不得法,卻有一人主動請纓——
「我陪阿四進城,船夫也不用,鏢師也別跟,就我跟她兩個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