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子旁人躲他猶不及,偏有那不怕死的主兒要來招惹他。
「你愁也沒用,你即便坐在這里愁死了,愁得圓寂了,變成了舍利子,那些老板也不會把糧食便宜賣給你的。」
一身長袍馬褂,少爺打扮的酣丫頭兀自斟了杯茶潤潤自己的嗓子——蕪湖這地兒離黃山頗近,當地人喝的多是黃山毛峰,偶爾也來幾回六安瓜片,全都是高山茶,喝起來頗為甘醇。
她趕緊多喝兩口,滋補一下。
奪下她手中的杯子,言有意一口飲盡,圓眼死命地瞪著她,「誰允許你拿我的杯子喝水的?」她的口水全都沾在了杯沿上,髒死了。
「有什麼關系?大不了待會兒我請你去吃當地的小吃好了,我這幾天四處繞了繞,這里不僅南來北往的貨多極了,好吃的東西也多著呢!」
她掰著手指頭照著他的樣子在房里踱著步子,一邊踱一邊說︰「有種餅形狀似豬腰子,當地人叫它‘腰子餅’,不知是用什麼面包著各種顏色的蘿卜絲油炸出來的,外脆里女敕,香極了。我配著腰子餅喝了一碗冰冰的赤豆酒釀,舒爽著呢!我還去了一家店,里面有用梅干菜做的燒餅,還有可以喝的小籠湯包,我還吃了一碗面,底下厚厚地積著一層蝦籽,甭提有多香了——你在這里兜了老半天的圈子,飯也沒吃幾口,咱們去吃吧!」
他都快愁死了,她來這兒幾天正事一點沒干,忙一點沒幫,全顧著討口福了。言有意听著就生氣,火上心頭,他把她往外頭推,「出去!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要是阿四在這里,定能幫我想出好主意,你就只會給我添亂。」
他不提阿四還好,這一提,提起酣丫頭窩在心底許久不曾發泄的怒氣,「為什麼?為什麼你喜歡阿四,不喜歡我?我哪點比她差了?」
他想也不想,隨口答她一句︰「阿四比你年紀大。」
啊呸!她斥道︰「這叫什麼理由?」
「這怎麼不叫理由?」她還不到二十歲噯!在言有意這樣一個來自年的男人看來,跟她談戀愛,簡直像誘拐女童,「你……你你你你太小了,沒有成熟女性的風韻。」
第十章取糧蕪湖(2)
鬧了半天他喜歡老女人,這個好辦。酣丫頭歪著腦袋跟他保證︰「過幾年,我就跟阿四一樣大了,你再等我幾年好了。」
「這也叫解決之道?」切——
「年齡只是一方面,還有很多問題。」他想,他努力地想,「對了,你沒有阿四能干。」
這點她承認,且她還振振有辭︰「我是漕幫未來的幫主,我要那麼能干做什麼?我只要善于發現能人干將為我打拼就好了——這你都不懂?真是笨死了。」
他的理由如此簡單地就被她打了回票,言有意只得再接再厲,「還有……還有個最最要緊的理由——阿四和我有著很多共同語言,我和你……沒有!」
這個理由可是實實在在擺在面前的,他和阿四從同一個時代來,有著許多只有他們倆才懂的語言、事物,那是酣丫頭絕對做不到的。
她被這個理由徹徹底底地打敗了,酣丫頭瞪著面前的茶壺,忽然伸出手一把抓過來,咕嘟咕嘟灌進喉中。
她當這是酒啊?
即便是,她不是也沒醉嘛!
怎麼他看到她眼底閃爍的淚花竟有一點點燒心的感覺?
莫非,是他醉了?
胡順官攜阿四抵達客棧,下了馬車直奔言有意的客房。
「小言,你在信上說糧草的事……」
沒料想,這兩個人撞見里面那兩個人,四個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全都尷尬地別開了臉,這種場合還是得胡順官這樣的人出面打圓場。
「酣小姐,您怎麼也來蕪湖了?我听說您去了北邊不是嗎?」
她確是跟著言有意去了北邊,未籌到糧草,又跟著他一路南下來到蕪湖。這話怎麼能說呢?尤其是不能當著阿四的面講。
她怕丟面子。
「我瞧著這里挺熱鬧的,想過來看看有沒有漕幫能攬的生意,你們怎麼來了?」她盯著阿四,不明白身為大管家,怎麼隨便離開漕幫的總堂,跟著阜康的胡老板來了這里——莫非是為了言有意?
胡順官知酣小姐眼盯著阿四,遂代為作答︰「糧草一事事關重大,我請了阿四幫我籌集糧草。」
阿四心知他這是特意給她留有回漕幫的余地,她卻不要這份保留,有些話她本就想當面對酣小姐說的。
「我已經向威爺辭工,今後不再做漕幫的大管家,請他另覓人選。」
她正視著酣小姐,她回望著她,兩個女子彼此相望良久,心里都有著不同的波潮起伏。她們本是這世上最要好的朋友,她們本可以比親姐妹更加親昵,她們的世界原本除了彼此再無更親的女伴……
可她們就這樣失去了對方,甚至說不出緣由地分道揚鑣,走向兩個全然不同的方向。
酣丫頭以為她們之所以會落得今天這番局面是因為言有意這個男人,阿四卻覺得言有意並不足以撼動她們堅實的情誼。有種東西在她們姐妹之間生根發芽,慢慢茁壯,最終撕裂了她們倆。
就像她和二堂姐,小的時候也很要好,分吃一顆隻果,同看一本童話書。長大後才明白,布女圭女圭是可以交換的,男人是不能共享的。
來到清朝她甚至發現,不能共享的不僅是男人,還有和男人的友情,即便這友情復雜得更像是同鄉之情,也是不能摻雜第二個女子的。
也許是因為在這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里,本沒有什麼男女之間的友情,也就容不得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阿四那樣坦蕩的眼神讓酣丫頭忽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忽然想做點什麼。
「跟我來!」
酣丫頭二話不說拉著阿四的手往外去,言有意搞不清楚狀況,怕性子急、脾氣壞的酣丫頭真鬧出點什麼事來,趕著要去拉住她們,身後卻有雙手先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角。
「她們自己會解決好的。」
胡順官站在窗口,望著樓下兩道倩影,他相信阿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信任她。
因為,那是他相中的寶啊!
「我們是在水邊相遇的,有什麼話咱們也在水邊說個清楚。」
酣丫頭是個直腸子,有話自當擺在明面上說,「如果你是因為言有意的關系而不想再當我漕幫的大管家,我可以拿我死去的娘親的名義發誓,絕不會因為他再跟你有什麼間隙。」這話已經是在向阿四道歉了,為她之前那些沒理由的脾氣而道歉。
阿四輕嘆了口氣,雖然酣小姐道歉的話沒能說出口,但她心領了,積壓了一年的郁氣也跟著順了。
「你性子直,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說客套話。是!我是因為言有意的事想離開漕幫,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我覺得漕幫已經沒有我繼續發揮的余地了。」
純粹出于感情之事,她早就離開漕幫了,何必等到今時今日。
「我想將漕幫變成一張巨大的水路運輸網,我也為此努力了近兩年光景。這兩年的時間,我在漕幫做了一些事,建成了一些彼此相連接的水路運輸碼頭,漕幫的船也在這大清的版圖上多跑了許多河流湖泊。可現實擺在面前——連年戰亂,水路運輸頻頻受阻,很多生意我們壓根接不了,做不成。
「再一個,洋人進了大清國門,他們已經盯上了運輸這一塊,他們有更先進的船舶,更好的裝卸設備,這些都是漕幫無法企及的。」
目前已是漕幫登峰造極的境地,再無高處可攀,她多留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