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吧……」她也不回頭,只是仰頭讓雪落在她的臉上,落進她的眼底。
「你……還會南來北往地跑生意嗎?」他一直認為她四處跑生意是為了找他。
「或許吧……」她的表情毫不認真。
頓了頓,他萬般遲疑下終究還是問了︰「我們日後還有機會見面?」
「不會。」唯一這句,她斬釘截鐵地告訴他,「這是我最後一次煮竹酒,日後你不用再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之前我們糾纏的時日已夠長了,太長了……如你所願——上窮碧落下黃泉,此生,我們再無見面之時。」
這一去似成永別。
冬去春來好個秋,四季周轉得可真快,轉眼之間菊花開了又謝,謝了再開。
日子說快也快,說慢也慢。這大半年的光景,革嫫發生了許多大事。
斜日女主退位讓賢,將王座讓給了自己的佷子,自己則再次消失不見。斜日女主座下寵臣臨一水臨大人獲了象征貴族身份的赤袍一件,就此退居廟堂之外,專心經營起臨家碼頭上的生意。
原本以為跟著九爺退出朝堂,該回老家過幾天逍遙日子的臨守身覺得近來愈發忙碌了許多。
九爺也不知哪塊心病犯了,一條大船順江而下,一個碼頭接著一個碼頭地跑,不過兩三個月的工夫已將臨家遍布革嫫的碼頭跑了一個遍。這還沒完,他又繞回頭接著跑,勢將碼頭跑到底。
他究竟要干嗎?
奇怪的事還不止這個,自從與駱家大小姐宮中一別後,九爺似乎有了貪杯的跡象。每天晚上幾杯酒,他倒是喝得不多,可品種齊全啊!鎊種各樣的酒都被他搜羅齊全了,每種酒只喝一杯便被丟棄到一邊,換了別種酒來再嘗上一杯又被放到一旁,再來……
他這是想要做什麼啊?
這不,剛到菊城,九爺要他搜羅全城不同酒家的菊花酒來供他品嘗。
他腿都跑細了,這才辦好了差使,帶著幾十箱不同的菊花酒回到了別院。兩雙手全奉獻給了菊花酒,這會子九爺應該去碼頭巡視,屋里空無一人,他索性直接用身子推開門算了。
門開的那一剎那,臨守身驚呆了。九爺在屋里,這還不奇怪,奇怪的是九爺坐在桌前擺弄著一些瓶罐。
他認得那些東西,全是去年隆冬時分,駱家大小姐走時留下的那些煮酒的器皿。
九爺一直保留著這些東西,且還躲在家中偷偷模模地煮酒喝?
他還以為九爺早就忘記駱家大小姐這個人呢!
不是,原來不是!
那……
臨守身的思緒開始飛快地旋轉,將九爺這些時日以來奇怪的舉動都跟駱家大小姐聯系起來。
莫非九爺尋酒貪杯也跟駱家大小姐有關?他是在尋找最接近駱家大小姐所煮的酒味嗎?
有可能哦!
再來,難道九爺四處巡視碼頭,無關乎臨家的生意,而是想再見駱家大小姐一面?
有可能嗎?他所有的猜測有可能是真的嗎?
若是,當初九爺為何時時躲著人家,處處避著別人呢?
好像說不過去啊!
找不到合理的解釋,臨守身輕咳了兩聲,「咳嗯——」
听到聲響,臨老九直覺將桌上的器皿藏起來。可憐他動作太快,一不小心就打翻了爐火上將沸的水,要不是臨守身眼明手快拉開他,九爺的那只手差點就燙成豬蹄了。
「九爺,您這是做什麼呢?」
「我我我……我沒干什麼啊!」臨老九狀似不經意地扯塊布擋住那些器皿。
以為這樣他就看不見了,還沒干什麼?那臨守身就要戳戳他的謊話︰「您沒干什麼在屋子里這是煮什麼?」
「我……我嗯……我想喝點水,所以用木炭爐子煮點水喝。」
多完美的謊話啊!
臨家九爺,那個擁有革嫫每一個碼頭的臨家唯一可繼承香火的九爺,那個朝堂之上的臨大人,如今的赤袍新貴居然會自己躲在屋子里頭弄個木炭爐子燒開水喝
——說出去誰信啊?
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氣,謊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再去戳破他就太不給主子留顏面了。做了這麼多年的僕人,這點臉色還是會看的。臨守身掛著一抹高深莫測的笑,用同樣高深莫測的聲音應道︰「噢——」
「你尾音拖得那麼長做什麼?你……好像不相信我說的話。」
「信信信信,九爺您說的話,我怎麼會不信呢?」臨守身打個馬虎眼,立馬把手中的菊花酒放上桌,「九爺,這是您吩咐我找回來的菊花酒,您是現在嘗,還是我收起來待晚上再用?」
看著那滿桌的酒,臨老九頭就大,他從不是貪杯之人,可近來卻總想喝酒,只為了找出一個味道來。
「守身,你有沒有喝過一種酒,味道近乎水可又是酒,說是酒卻又如水般清淡?」
「九爺你說得這麼熱鬧,那……到底是酒是水?」
「我也不知。」
說了也是白說,問了也是白問。抄起桌上的菊花酒,臨老九大口灌著,也不管那是不是自己要的味道,他只想醉了再說。
看著九爺神情不對,臨守身趕緊上前奪下酒來,「九爺,這樣喝下去要醉了。」
「能讓我醉,說明灌進肚子里的是酒不是水。」
「呃?」臨守身忽然很想知道自家九爺這是怎麼了,「九爺,您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不順心?」臨老九猛搖著頭,笑得傻乎乎的,「我能有什麼不順心的事?一直以來最讓我覺得不快的就是駱舫游那家伙,她也不管我高興不高興,情願不情願,硬是追在我後面,要我娶她。現在她人都已經消失了九個月零二十一天,我哪里還有什麼不順心的?」
是哦是哦,不想見到人家,卻把沒見面的日子記得一清二楚——臨守身掩著笑悶不吭聲。
好不容易抓到個安靜的听者,臨老九索性將積壓了九個月零二十一天的煩惱一吐為快,「守身,你是不知道啊!駱舫游給我下了毒。」
臨守身一听,全身為之一緊,「下毒?駱家大小姐向您下了毒?」他模模九爺的腦門,又抓過九爺的手指看看——指甲沒黑沒紫,不似中毒的征兆啊!
奪過自己的手,臨老九一口酒一口苦悶地吐著︰「自從喝過駱舫游煮的那壺竹酒後,我喝水也覺得像喝酒,喝酒又覺得是喝水。水和酒把我的腦子都繞亂了,我……我就想再喝一回她所煮的竹酒,讓自己弄明白那竹酒到底是酒是水。」
所以,九爺命他四處尋找各式各樣的酒,就是想找出那份相似的味道。越是尋找就越是失望,九爺陷于酒水之間的迷惑就更甚。
如今回想起來,這麼長一段時間,獨自走了這麼長一段旅程,他似乎什麼也沒做,就圍著那壺竹酒在轉。
駱舫游的確不再追在他的身後,可他的生命卻依然圍繞著她在轉。
他是中了她的什麼蠱?竟如此無法自拔。
第五章水亦酒來酒似水(2)
雖然覺得九爺那是活該,可瞧他現在的模樣也實在可憐。臨守身覺得該為自家主子出點力,起碼幫他謀劃謀劃也是好的。
「九爺,我們一直在尋找各種酒。可駱家大小姐給您喝的是煮好的竹酒,煮出來的酒與平常的酒滋味必然是不同的,我們似乎找錯了方向啊!」
對啊,他怎麼沒想到呢?
「菊城中哪家酒樓有人煮酒?」
「這我倒是知道一個好去處,听說最近菊城來了位煮酒的高手,許多文人墨客、青衣銀族搶著去喝她煮的酒呢!」
臨老九心頭微動,會不會是她呢?會不會是她知道他來了這菊城,所以追了過來?會不會她說要放棄,其實心中依舊割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