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前,尤其是在說別人壞話之前務必要看清形勢。人家正主正坐在里頭呢!你當著人家的面把人家說得跟母老虎似的,好似一進了臨家的大門,臨家上下皆會死于非命。這談話的主題若是尋常姑娘也就算了,臨守身話里的女子可是革嫫最有權勢,也是最有手腕的女人啊!隨便吹口氣就能吹走臨家上下的幾百條人命。
如果單為了賭口氣,斜日還真想嫁進臨家,看看是否會鬧個人仰馬翻。
可惜她不能,誰讓她早已名花有主了呢!不巧的是那個主還和與臨老九糾纏不清的那位駱舫游有著近親關系。
幫嫫紛繁復雜的政權斗爭都沒有這場靶情戰役來得亂。
還有更亂的呢!
臨守身怯生生地繞過斜日女主湊到臨老九身旁小心翼翼地吐出幾個字︰「她來了。」
「是,她是來了。」臨老九在朝堂上向斜日女主求親之時就已準備好被她追著打了。
「我是說……」臨守身急得直跺腳,「‘她’來了。」
「是她來了嘛!」人就在這兒,誰都見著了。
「我是說‘她’!她——」
臨守身指了指門口,恰巧那個她款款而來——
她來了!她來了!她真的來了!
見到她,臨老九的第一反應是往後退,一直退到斜日女主的身後,恨不能躲得無影無蹤才好。
被他拉做擋箭牌的斜日女主不肖地睨著他——瞧臨老九那點出息,敢做怎不敢當啊?
「駱舫游拜見女主。」
一聲拜見喚回了斜日女主的注意力,她發現自己錯了。
上回只是遠遠地看見駱舫游與臨老九糾纏在一起,這回近距離相望,再加上剛剛的那聲拜見,讓斜日女主明白自己看錯了一件事。
駱舫游是她,不是他。
雖做男裝打扮,但瞧眉眼形容,絕對是地地道道的女兒家。斜日女主點點頭,開始明白臨老九拖她下水的真正目的了,扶駱舫游起身,斜日女主含笑嘆道︰「原來駱家舫游是位姑娘啊!」
甩開那個牽著她紫色長袍的人,斜日女主不遺余力地將臨老九推到倒霉第一線,「我瞧著二位像是有事要談的樣子,我先行離去了。」
「我們沒什麼要談的,還是以公事為重!鮑事為重啊!」再多的借口,臨老九也只能望袍興嘆,斜日女主已然拋棄了他。
屋檐之下,房舍之中他微抬著眼瞟了瞟駱舫游,顯然人家並沒有瞧他,她自有事要做。
第五章水亦酒來酒似水(1)
偌大的斜陽殿後花園竟空無一人,隆冬時分,石亭之內只得他們兩人。
煮酒的器皿已盡數擺上,青梅、守身被駱舫游遣去後花園之外。顯然,她是準備好了話要對他說——臨一水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清水盥洗器具、晾干待用,她慢吞吞地做著最拿手的煮酒之事,他卻等不及了。
「你有什麼話就說吧!」何苦這些一步步折騰著他呢!
從她自帶的酒壺里取出清泉佳釀,她將其倒入竹筒之內,而後說道︰「這竹酒我煮了好幾回,可你總是沒機會喝到。今天我只想煮出一筒竹酒請你嘗一嘗,嘗完了這筒酒,我們之間的事就算做了個了結。」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臨老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了結……」
「你不是一直覺得我纏著你,讓你煩透了嗎?喝完這筒酒,我便再不來招惹你——我想,這一直是你所期盼的。」
不錯,她說得絲毫不錯。只要她別再追著他,要他娶她,他的人生簡直毫無煩惱。
「你這話當真?」不會又是耍他吧!
「當真。」
她肯定地點點頭,不再多言,煮酒需靜心凝氣。一杯佳釀,必是釀酒煮酒之人的氣養出來的。
清澈的液體倒入竹筒之內,合好竹筒,將其放入大些的竹木桶中,那里面已置滿了溫熱泉水,竹筒瞬間沉入了水底。
駱舫游又是添柴又是扇風,忙活了好一陣,水已漸沸。與往日煮酒不同,今日駱舫游待那水至大沸,又等它多煮了一陣,直到竹木桶內的水蒸去了一半,方才熄火。又令熱氣燻了竹筒好一會子,她才以冷水濕布取出竹筒。
她並不急著取出酒來請他喝,卻將竹筒放到一旁,親自取了滿筒皚皚白雪,將竹筒放入雪中,等著隆冬的寒冷讓它慢慢涼下來。
在等待的空閑里,她倒是想同他說會子話。
「我以為你是有一點愛我的。」
「我一直說那是你的錯覺。」
出乎他的意料,她竟一反常態,贊同地點了點頭,「我從不承認,現在想來,你說得對,那真是我們之間的一場誤會——一場並不美麗的誤會。」
是誤會解釋清楚就好,是錯誤能挽回多少就做多少。
她一向不逃避自己,也不讓別人逃避。
「你寧可搭上娶斜日女主卻不要的尊嚴,你寧可在整個革嫫留下自取其辱、不知輕重的笑柄,也要我徹底心死。」長嘆一聲,她苦笑道,「我怎能仍不了解你的苦心?我怎能不成全你的犧牲?」
他自以為聰明的舉動被她這麼一說,他頓時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
想為自己的行為辯白幾句,可張了張口,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可不是嘛!他還真就如她所說的那樣……白痴。
開啟竹筒,她取了兩個竹雕的酒杯,各斟上一杯,一杯雙手奉予他,一杯留在自個兒手邊。
「竹酒一杯——請。」她先干為敬。原本滾燙的酒因雪而變得冰冷,幾乎凍傷了她的心。
總是听她提起這竹酒,他還真是頭一次喝。放至唇邊,他淺淺飲下。
「這味……」
「像水是吧?」駱舫游笑笑,「再喝一口試試。」
他又喝了一口,確有酒味,可……再喝一杯。
似酒非酒,似水非水。
究竟是酒是水,他想分清楚,于是一杯又一杯,很快一壺竹酒已干。
酒已盡,雪始落。起初只是零星小雪,很快便飄起鵝毛大雪,一片片地飄落在石亭中兩人的心上。
愈來愈冷了,她合了合袍褂,自品著手邊那一小杯一直未曾喝完的竹酒。
「臨一水,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
他不知道,他從來不曾用心了解過她。
「錯過——我最怕錯過。失去並不可怕,至少還曾經擁有;未曾擁有也不可怕,因為你不知獲得後的喜悅,也就無所謂無法擁有時的痛徹心扉。明明了解獲得後的幸福,卻只是因為一時的意氣錯過兩個人的一輩子,我怕啊!我怕自己抱憾終身,我怕你這一生都會活在遺憾中——我最怕錯過,可今生……我們注定錯過。」
雪落在地上,漸漸越積越多,趁著結冰之前,她該離開這陰冷的皇宮。臨走前,她很想告訴他一些話,一些事。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喜歡‘青梅竹馬’四個字,所以我給身邊的丫鬟取名‘青梅’,撿到個小廝叫做‘竹哥’。青梅竹馬……青梅竹馬……」
她用手指沾著杯子里的竹酒在石桌上寫下這四個字——青梅竹馬,薄薄的寒氣讓這四個字凝結在臨一水的心上。
駱舫游知道,待日出時,水干寒氣消散,那四個字便再也不見——終究是見不著的。
「老九,今日我方知,這四個字永不屬于你我。」一口飲盡杯中的殘酒,她空杯相敬,「唯有竹酒一杯算是別離吧!」望著布了滿桌的煮酒器具,駱舫游並不去收拾,兀自說著,「我一直想讓你喝上我煮的竹酒,如今酒你已品了,我們之間緣就此盡了。」
她出了石亭欲往外去,臨一水忽地追了上去,「你……很快就會嫁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