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沒有掙扎,就這樣任自己被樹砸著,你在等死。」她輕描淡寫地描述著十二年前的往事,就像親臨現場的局外人講述著遙遠的故事。
別恨怔怔地望著她,本想問她怎麼會知道那段往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是鬼,知道很多事也不足為奇。
「不過我很幸運,那場災難只是讓我受了極重的內傷,雖然不能再習武了,但總算是撿回一條命,要不然也不能現在坐在你的身邊啦!」他笑得很自然,難得這樣安坐在她的身邊,他幾乎要忘了自己怕鬼,忘了要去宣州娶妻。
如果真的能忘了人與鬼的差距,又何來娶鬼妻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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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別恨雖然嘴上說得輕松,但石頭砸出來的內傷到底耽誤了行程。他索性修書一封告訴準備丈大人,晚些迎娶妻子過門,這樣一來反倒多了些時日浪費在旅途中。
為了他養病方便,見日開特地租了一條船,沿水路下行。很久沒能欣賞到江南水鄉的美景,別恨沉默地接受了她的安排。
這一日,日開撐著紅傘坐在船頭。為了不讓船夫被她透明的臉嚇到,她還特意戴上了揚著面紗的斗篷。
紅色的面紗拂開江水映在她透明的臉上,帶著幾許清澈的動人。
冥冥中她听到了一些聲音,紅油紙傘在風中啪啪地響著,水波逆流,船兒搖曳。別恨心緒難平,起身坐到了她的身邊,「在想什麼?」
想如何才能和你長相廝守——「沒什麼。」只是這一次,要找個合適的軀體方可借尸還魂,決不再弄巧成拙。
明知道她有心事,她不語,他也不強求,一人一鬼默默相守在船頭享受這難得的和諧。
雖然她那雙透明的手隨時都要撐著一把紅傘,做起事來很不方便。但在他養病期間,她依然是盡心盡力地照顧著他。尤其是他傷重的那幾夜,她整宿整宿不合眼,守著他寸步不離。
有人說臥床時人最為脆弱,他不是鬼,于是他感動于她的照料。漸漸地,他也穿過她那張顯示著鬼這個身份的透明面孔去洞悉十七歲的靈魂,惟有如此他方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才會相信她真的是因為愛才想嫁他為妻,而不是為了一時的好玩。
娶鬼為妻,鬧了這麼長時間,直到最近他才真的開始正視她要嫁他的事實。猶豫是必然的,理智明明要他拒絕,卻狠不下心來。怕傷到她,怕傷到不想傷的她。
他哪里知道,相處得越久她越是狠不下心來離開他,想嫁他為妻的心願越發分明。她恨這副透明的身軀,讓她想做聶小倩都不能夠。
書中的鬼妻都是美艷不可方物,若世人知道她這個鬼妻竟只是個透明的軀殼,不知會做何感想?怕會笑掉大牙吧!
世人不會笑太久了,因為她即將找到最適合她的軀體。
「來人啊!救命啊!我家小姐溺水了,快來人啊!」
別恨尋聲望去,果然見到湖面上有一人正在慢慢沉下去,眼見著即將沉入湖底。救人要緊,他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
青色的湖水掩蓋了他的雙眸,內傷未愈,他在冰冷的水中堅持不了多久。就在他要放棄的那一瞬間,古老的記憶沖入他的腦際,似今生曾經,更如前世過往。
在那里他來到了在現實中從不敢前往的高處,也有那樣的一雙手伸在他的面前,將他從最危險的邊緣拉回空曠的平地。突然,那雙手消失了,怎麼找也找不到。
再睜開眼,他競看到湖中有雙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想也沒想,他抓著那只手,將懷中冰冷的軀體延著湖水上升的方向拖了上去。
「找到小姐了!真的找到小姐了!靶謝老天爺,請你保佑小姐平安無事。」
湖畔人聲嘈雜,別恨用濕漉漉的袖子將臉上的水漬抹去,這才看清楚他救上來的竟是一位小姐。
「姑娘!泵娘,你沒事吧?」他拍拍面前落水女子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與日開相處久了的緣故,他見不得任何人在他面前變成鬼。
焦急守在一邊的丫鬟們忙不措地照顧著小姐,「好好的,怎麼想到要跳湖自殺呢!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小姐你可千萬不能死啊!
「誰說我要死,誰說我是自殺。」慵懶的聲音順著水從小姐的口中噴了出來,剛才還昏迷不醒的姑娘竟然猛地坐起身,反倒嚇壞了周遭的人,還以為見鬼了呢!
「小姐,你終于醒了!真是急死我們了!」幾個丫鬟圍著小姐又是抹眼淚又是吸鼻子的,別恨見不得這種場景,惦記著船上的日開,他起身擰吧長袍上的水,這就準備離開。
他剛邁出第一只腳,身後就有姑娘喚住了他,「這位恩公,承你救了小女子一命,我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
「咳!咳咳!」別恨一個勁地猛咳,一定是剛才在水里泡的時間太長了,嗆了咽喉,就像這位小姐嗆了腦子一樣。他邊咳邊往回走,想要將荒唐的境遇甩在腦後。
餅年的時候怎麼沒去算算命,今年桃花開得過分妖艷。
咦?誰拽了我的衣衫?
「公子,小女子願以身相報,你就不要推辭了,免得壞了我的閨譽,反倒好事變壞事。」
眼見著逃跑裝傻的可能被抹殺,別恨惟有抓耳撓腮想著拯救自我的辦法。那頭日開小表還沒搞定,再來一個大家閨秀,他怕自己出帥未捷身先死。
「姑娘,你看這件事是不是太草率了一點,不如待我回家稟明了高堂,再做打算,你看如何?」回去了,他要是再出現,他就是名副其實的蠢貨,「就這麼定了吧,姑娘!」
「別叫我姑娘。」小姐笑盈盈地站到他的身邊成功抓住他的胳膊,以防他逃跑之嫌,「我名曰‘日開’,你該知道的。」
別恨掉了半個下巴,連撿起來的機會都沒有。她……她……她叫日開?難道是同名同姓?
身邊的丫鬟狐疑地糾正著她的說法,「小姐,你不叫‘日開’,你是城東張老爺的獨生女,你閨名‘金鵲’難道你忘了?」
她想也沒想,拽著別恨向城東頭走去,嘴里還嚷嚷著︰「從今天開始我更名為‘日開’,以紀念我大難不死,撥雲見日,寓有重生之意。記住了,我叫‘日開’,要嫁李別恨李公子為妻。」
丫鬟們各頂各地模不著頭腦,那位公子尚未自報家門,小姐是如何得知他的姓氏?
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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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啊!準備成親儀式,我要出嫁,我現在就要出嫁。馬上!立刻!」金鵲……現在該叫日開小姐闖進家門,一刻不停地向家里的下人吆喝著。
听說女兒嚷著要嫁人,還是在投水自殺以後,張老爺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兒啊!我的兒啊!你這是怎麼說的,你想嫁給西口的王大力,爹也不是絕對不答應啊!只是,咱們能不能坐下來好好商量,別拿自個兒的一生幸福開玩笑,好不好?」
日開拉著李別恨沖到張老爺面前,手一揚,大局已定,「沒什麼好商量的,就這麼定下來了。我就嫁他了,換誰也不行,您看著辦吧!」
他?他是誰?張老爺上下左右橫豎打量著別恨,半晌才支吾出一句,「他……不是王大力?」
王大力是誰?讓張家小姐投水殉情的人嗎?日開不想知道,她只怕親事有變數。「不管了,不管了,總之你快點準備成親事宜,我要嫁他啦!」
沒過三書六禮,哪能這樣就嫁出去?張老爺像審犯人似的瞪著別恨,「姓名、家事、背景,有無娶親……—一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