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想上前阻攔的家丁一听這話就縮了回去,兩邊都各有所持,他們一時不知該听誰的,直至看到管家跟著啞兒奔過來才松口氣。
「雲先生,住手!」
十步之外,李管家急急欲喚住已到湖邊的雲顏。可說時遲、那時快,新進謝府的女先生冷笑一聲,伸手,輕輕一推。
「不要……」整個身子倒向湖中的人發出淒絕的尖叫。
「小姐!」圍觀的眾人不禁也跟著大喊。「哇……哇……」驚天動地的哭聲。
「小……姐……雲先生……」管家虛月兌地跪倒在湖邊,感激零涕得只差沒給雲顏磕頭。
緊緊抓住半個身子浸在水里放聲大哭的謝盈,雲顏既好氣又好笑。同時也明白似乎做得有點過分,再不講理,對方還只是個半懂事的孩子。
「不許哭,再哭我就放手了。」
哭得更大聲,倔強的脾氣可見一斑。
威脅者輕嘆,倒又有些佩服只顧哭泣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深沉的男青將所有的鬧劇終結。
「老爺……」
「爹……你快來救我啊……」
才回府,連朝服還未換下的謝君恩緊鎖濃眉,默然的表情只在初始時閃過一絲驚異。見了謝府的主子,為自己的輕率有絲海意的人更覺得不好意思,立刻將水里的女孩拉起來。
「爹,爹……」得救的女孩撲進父親的懷里,哭得更起勁。
「雲先生,你做得太過了,怎麼可以把小姐扔進湖里,要是我們家小姐……」管家從地上爬起,當著。主子的面一臉正氣地斥責。
「管家,先不用護著小姐,想必是她先做了惹雲先生不高興的事。」微微推開撲在懷里的女兒,謝君恩一副判官的無情,「盈盈,你自個兒告訴爹,你做了什麼事惹先生生氣了?」
「我……」了解父親的鐵面無私,女孩畏懼地止住哭聲,哺哺地說不出話來。
「不,謝小姐並沒做惹我生氣的事。再怎麼樣,當先生的都不該和學生計較。」在對方審問般的直視目光下,雲顏微感忐忑,彎腰微笑地看著受了驚怕的女孩。
「現在知道了嗎?你覺得有趣的事,別人不一定覺得有趣呢,啞兒方才也哭得很傷心。」
睜大含滿淚珠的鳳目,十二歲已有美女雛形的謝家小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若被嚴厲的父親知道事情真相,她多半又會被禁足一個月。
「梨花帶雨,你哭得。」見其知錯,雲顏又覺得對方十分可愛,起身略低首同謝君恩說話,「謝大人,小女子先行告辭。」
揮揮衣袖,她看似悠然自得地起步,裙擺隨風輕搖。
「爹爹,什麼叫梨花帶雨?」不解,女孩抬首問博學的父親。
「這個……那個……」身為左副都御使一職的人一時啞然。
梨花帶雨,那是夾在才子佳人故事中才有的詞眼,要他一平素沉默寡言的大男人如何為年僅十二歲的女兒解釋?
「就是說因為你長得如梨花一樣好看,所以哭的時候也像經過雨水淋過的梨花一般楚楚可憐及美麗。」遠去的先生回首一笑為其弟子解惑。
雨後梨花帶笑,謝盈仰首望父親,詢問所聞是否屬實。謝君恩點點頭,將深途的目光投向遠去的倩影,又看看女兒。
「快回房把濕衣換掉,然後陪你先生到府中各處逛逛。」
「是,女兒這就去。」不改調皮地吐吐舌頭,向呆立一旁的貼身丫環啞兒招招手,謝盈跑得飛快,已無方才的委屈。
「老爺,這不好吧?那位雲先生……」管家上前勸說,遭到一府之主的冷眼。
賢妻早逝,自己又忙于朝中瑣事,惟一的女兒缺乏管教是自然的,但多多少少也被府里這批奴才給寵壞了。一年換了九位先生,這次要不是托了熙貞格格的面子請來在八旗王親貴族中頗有名氣的女先生,他還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呢。
「這一年來,府里請了多少位先生?」
「稟老爺,連此次的雲先生算在內共計十位。」
「那麼有哪位像雲先生一樣可以讓小姐大哭,隨之又高興起來的嗎?」
「沒有。」
「那麼在雲先生來之前,府里除了我之外,又有誰能制服小姐嗎?」
「也沒有。」
「這就是了,以後對于雲先生管教小姐的事,你們不許再多嘴過問。」
「是,奴才記住了。」
「都散了吧。」
揮手遣開眾僕,謝君恩兀自盯著湖中央的水光,不知所思。良久後,才深深長長地嘆口氣,轉身走向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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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的夜仍余留著春季的干冷,拂過湖面的風吹進屋內,吹得燭火忽明忽暗。把帶來的行李草草地收拾完畢,雲顏頗覺寂寥地打量著除了必要的幾件家具外無什麼裝飾的房間。
原以為自己會被趕出謝府,然一場鬧劇結束後她竟然留在了此地。因此也覺得謝府的主子謝君恩有點不可思議,女兒被她推進湖里,他都能不生氣。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嗎?說不定他還真是明察秋毫,已判斷出下午一場鬧劇的來龍去脈。然而她自己的脾氣似乎在這幾年來越發暴躁,缺乏耐心,常常使他人難受。
對著跳動的火光眯眼,她習慣性地閉目沉思。
「先生,先生……」響亮的悅耳嗓音從遠處傳來,謝盈小跑著來到門前,「……先生,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
推門而人的女孩跑得微喘著氣,兩頰有淡淡的暈紅,昏暗的光線映著一雙水靈的美目,的確是令人憐愛的美人胚子。
「先生,爹要我請你去飯廳吃飯。」
「讓丫環過來就可以,怎麼你自己跑來了?」見她身前身後無一名僕人跟隨,雲顏奇怪。
吐吐舌頭,謝家惟一的小姐尷尬地笑笑,蹭步走到新進府的先生身旁。
「那些丫環做事拖拖拉拉的,還不如我自己跑過來快些。再說,下午的事我還沒謝謝先生,幸虧先生沒把我逼啞兒裝成我的事告訴爹,要不我一定挨罰。」
會意地微笑,雲顏整整略起相的衣衫,又將謝盈因奔跑而落下的兩絡絲發夾于耳背。
「你不怨我?下午我可是當著府里一半僕人的面把你浸在湖水里的哦。」
「本來是有點怨啦,不過是我有錯在先,而且你又幫我在爹面前撒了謊,爹爹教過我要知恩圖報。」
咦?看來謝家惡名在外的小姐雖看似性子惡劣,但本性不壞。因彼此初見面時產生的不愉快徹底煙消雲散,雲顏握住對方柔軟的小手。
「走吧,別讓你爹等久了。」
「等等。」謝盈拖住抬腳的女先生。「怎麼了?」
「那個……還有……」吞吞吐吐了半天。另一人輕皺眉現出一副超越年齡的老成,「……待會吃飯時,先生可不可以幫我求求我爹,不要再讓我背《三字經》?我從六歲時就開始背這個爛經,每個先生都要我背,好沒勁,還有那個《唐詩三百首》、《老子》、《詩經》……」
「六年來每個先生都教你念這些,別的什麼都沒念嗎?」實在詫異,謝府前後十幾位先生竟然都只教這種悶死人的東西,難怪謝盈會想盡辦法氣走那些老八股。
「沒有。」謝盈搖搖頭,不甘地嘟起嘴,「先生們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要我學我娘,什麼‘克盡熬道’、‘賢良淑德’……反正都是些我不懂又無聊的東西。」
都是些讓人不懂又無聊的東西!雲顏笑出聲,突然間感到同這個女弟子間頗為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