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不說話了?」他屏住呼吸,生怕驚了沉默著的愛人,如此的刻意小心,過分的戰戰兢兢。
「我沒什麼可說的。」她遲疑地搖頭道,還是無法痛下決心。這世上,他,也只有他是關心她愛護她,為了她而痛不欲生的人,她還記得他溫熱的大手,呵著熱氣的唇。
「香殘……」他輕喚,凝視她的視線灼熱得幾乎能刺穿屋里的一切黑暗。
「嗯?」她的聲音柔得醉死人。
「我可以抱你一下嗎?實實在在的你,不是變成蘇飛卿的你。」濃得痛徹心扉的渴望。簡簡單單的一個小要求對于人鬼殊途的他們來講是永不可能的奢求。如果世上真有一個永遠的話,那麼這個永遠就是作為人的湛儇邃無法擁抱已死了的香殘。
她的頭又低下了。
「我已經很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短短的一句話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如何開口說個「好」字?即使她也想擁抱他。漸漸,她的身影淡去,如映在水中,被漣漪擊碎而消失的黯然倒影。
「香殘!」他呼喊著,欲抓住消失的倩影,撈到的卻只有心碎。他的手穿透了她的身軀,只能眼巴巴地望著她消失,如同以往。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留下他一個人?他要的不過是個能知心相守的知心人,為什麼還是要失去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愛人,獨自承受自己最恐懼的寂寞?他一輩子,一生追尋的不過就是能同心愛女子在一起。什麼江湖霸業?什麼萬人之上地位?他情願用它們換回一個香殘的微笑或擁抱。
書房內的—切隨同他們的主人墜入永無救贖的黑暗。
第九章
與黑暗相對立的是光明,與夜晚相對立的是白晝,與相遇相對立的是離別。可這世上什麼是光明的?什麼才是屬于白晝的?又有什麼是不用離別的?
答案很簡單︰太陽是光明的,顏色是屬于白晝的,而不用離別的是人的心。
「要走?」蘇飛卿倉皇地抬起頭望著告訴他消息的君為。
「算算日子是該回北都了,就在一兩日內吧。」君為仔細觀察另一人听到決定後的反應,「飛卿,你若不想跟我們走,我們也不會勉強你的。但凡事自己還要仔細考慮,湛儇邃畢竟是個神志恍惚的男子。
「我……」他不知如何解釋,喃喃地說不出一句話,他對湛儇邃的表現有那麼明顯嗎?
「飛卿哪,不管怎麼說男兒應有鴻鵠之志,理當報效朝廷、國家、天下萬民。無論你怎樣放不下湛儇邃也不能在霧月堡待一輩子吧?你的才華與志向也不能成了你姨娘的陪葬。」韓奕睿曉以大義。
「你死去的師父也不會希望你留在霧月堡的。」蘇笑世也插進一句話,他深知那枯木老者對蘇飛卿的影響最大。
師父?被勸導的人想起已故恩師臨終前的遺言,恩師是希望他揚名立萬,建功立業的吧?所以才讓他投靠蘇笑世。他老人家也必定是不贊同他與湛儇邃的,要不然也不會要他蒙臉。可世事難料,那面具竟碎了,一世孽情難逃。
「我跟君夫人、三爺、義父一起走,霧月堡不是我的安身之處。」他下定決心,無論他有多被湛儇邃的痴情溫柔感動,但他畢竟不是香殘,也做不了香殘的替身。眼不見為淨,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將這魔一般的男子逐漸忘卻。
太好了!另外三人同時松一口氣,六目相望,對視而笑,一種兒時便有的默契油然而生。恰逢斷了一條手臂的玄堂堂主進廳躬身打招呼。
「听下人們說君夫人準備近日內離堡,不知在下能否幫上忙?」
「已經叨嘮多日,不敢有勞。」君為微笑道,「這些日子麻煩趙堂主了。」
「夫人客氣了,只是不知夫人攜諸位公于何時離堡?」對貴客而言,這話已問得失了禮數。
「近一兩日吧。」對方並未感到絲毫不悅,大約說了個時間。
「在下勸夫人早些動身的好。」趙熙德打開了大廳的窗戶,放進一屋的冷寒空氣,「三日後霧月堡將有一場大雪,那時恐怕想走都走不了。」
眾人不約而同打個冷顫,蘇笑世詫異地看著嘴角藏有殺意的玄堂堂主,敏銳的他已感到三日後霧月堡必有大事發生。
「天有不測風雲,我看我們還是明日就上路的好。為兒,你覺得怎麼樣?」
「那就明日吧。」同樣察覺不對勁的君為也附和,他們的身份責任不允許他們趟江湖這攤渾水。」堡主那兒就由在下代為相告,請諸位明日上路。」
「多謝堂主。」
雙方突然間清楚彼此之間已存在著一種協議。君為他們安全離開霧月堡,但要對堡內發生的事不聞不問,當然他們要隱瞞的對象只有一個——湛儇邃。
可是一廳殿的人皆沒發現,打開的窗戶遮住了一個人的臉,陰沉的臉,冷冽殘酷的眼神,嘴角揚起的血腥,他站在這兒的時間不長不短,正好听到他感興趣的所有。
湛儇邃沒有進廳,他繞著霧月堡兜了一圈,最後走進了他將近八年未進去過的監牢。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想看看關在這里八年的祁澄心。
那個聞名武林的大美女已變得完全不成人形了。瘦骨如柴的身軀吊在堅硬如冰的石牆上,如果有風或者鐵鏈斷裂,那麼她—定會如張紙般飄出豎著鐵條的窗戶,那雙曾經流轉著動人眼波的明眸如今只能說是兩個空洞,而那傾盡天下男人心的絕世容顏已變得如七十歲老太婆般不堪人目,昔日的紅顏此時不過是比死人多口氣的活尸體。
湛儇邃凝視這個被自己懲罰了八年的背叛者,久久,他的眼皮未眨過一下。他似乎在確認面前的殘體真的是那個一笑便風情萬種的祁澄心嗎?
「才八年,你就已經不認識我了嗎?」見她一直沒反應,他先開口。
另一人的眼楮在光線陰暗處因這句話漸漸有了焦距,隨之有了情緒,只是這情緒太復雜,而她長久以來不能言語的喉嚨中開始發出不明的嘶啞聲,身上的鎖鏈與其蘇醒的記憶一般激動地閃出踫撞後的火花。
你還想說什麼?求我讓你死嗎?死真的就那麼好嗎?如果沒有死亡,那該有多好……」湛僵遣像是自言自語。
「沒想到活到今天的會是你,也許我早應該把你殺了。如果上天非要帶走我的一個妻子,那應該是你,這樣香殘就不會死了,不會死了……我也不會失去她,孤獨地活到今天甚至是以後。」
祁澄心露出詫異的神情,現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真的是那個沒有感情的湛儇邃嗎?他竟會說出這種話!突然她不恨他了,因為老天爺已經代她報了仇。
她笑了,八年來第一次笑,那種笑容仿佛在說︰「湛儇邃,這是報應,你也有今天,你也有會為情所傷的一天。」
她開始慶幸自己活到了這一天,也慶幸自己的又耳還能听到,雙眼還能看到。
「你笑什麼?你再笑也見不到宋尚陽,你再笑,還是個階下囚。」他的一句話如利劍直刺對方的心窩。
這回輪到他笑了,瘋狂地大笑,笑得臉部抽筋。
祁澄心為他的狂笑感到恐懼了,原來有了情緒波動的湛倦邃比無情時更可怕。
他笑夠了,終于止住,不再看一直都恐懼他的祁澄心一眼,轉身離開。只是在臨走前吩咐看守道︰「殺了她。」
八年的折磨已經夠洗清她給他帶來的恥辱,他已有些憐憫她,減如憐憫自己,因為他們一樣都得不到最愛的人,都一樣無法與愛人再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