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天氣,雪後初晴,沒有理由傷悲的,生死闊別……沒有理由的……」她不再逗留.走出藥房。
生是沒有理由的,死也是沒有理山的;情是沒有理由的,愛也是沒有理由的……天地間一切都沒有理由,所以香殘可以憤,可以恨,卻不能怨;所以湛儇邃可以殺千千萬萬的人當香殘的陪葬。卻不可以得到一個她一定要死的答案。
沒有理由的,沒有理由的……沒有理由相愛的人非得有個圓滿的結局,沒有理由苦盡後就是甘……
「香殘……香殘……」湛儇邃回房後找不到要見的人急著四下里尋找。他怕,怕冉見到香殘時她是躺在冰冷的某個角落,不呼吸、不笑、不哭、不言、不動的一具空殼。
香殘躲在牆壁後並不回應,雙眼迷朦地望著為自己團團轉的高大背景。
「香殘,你在哪兒……香殘……」整座霧月堡里回蕩著心急如火的呼喊聲,一聲急過—一聲。一聲高過一聲。
她還是緊咬著唇,她要看,看看這樣為了她顧不得—切的湛儇邃。最後一次了,讓他為她著急,憤怒。其實還有一次的,可是那真正的最後一次她決不可能會看到的。
「堡主,都找遍了,不見夫人。」傳來徐靖同樣急躁的聲音。
「都是笨蛋,堡內找不著不會去堡外找嗎?」又傳來清脆的巴掌聲,想是徐靖挨打了。
「不用找了,我就在這兒。」她從牆後走出,究竟以哪一種表情,夜色中看不真切。
「香殘,你去哪兒了?我一直都在找你,怕你……」意識到差點說漏嘴的人回過身驚喜道,「沒事……沒事就好。」
「我只是在花園里睡著了,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她投進他的懷里,靠著他的胸膛她听到他的心正訴說著的悲傷與憤恨。
「香殘?」他抱緊她,不明白她少有的主動。
「很長很長的夢……那個夢里沒有你……只有我一個人……只有黑夜沒有白晝的夢,可怕的夢……」
「做惡夢?」他暗松—口氣,並未細想話中的真意,「只是個夢罷了,不代表什麼。」
「是的,只是個夢。」她附合,抬頭與他黑暗中仍閃亮的瞳眸對視,「回房好嗎?外面很冷。」
「好。」他將她摟得更緊些,一齊投入黑暗,沒有光明的黑暗,死亡的黑暗。
注定,她的一生悲苦,注定,和他相連的只有死亡!
第五章
大廳的各張桌子上鋪滿了綾羅綢緞,一旁侍候著的丫環們瞪得眼楮發酸,羨慕得一個勁咽口水。金絲繡邊的,玫瑰印花圖案的,水綢花樣的……而且都是四國最有名布莊出產的料,其中有不少還是準備送去皇都的貢品。
「夫人,您看這匹布怎麼樣?絲綢的,又輕又貼身,上面的繡工也是一流的,配您的身段正合適。去年宮里的娘娘們就要了好些。」布莊送貨的掌櫃扯出一塊素雅精致的鵝黃色布料,游說著。
香殘不感興趣地推過一旁,琳瑯滿目的布料對她而言是種諷刺。她要這麼多的布料做什麼?也許新嫁衣還沒制成,她就一命嗚呼了。
「夫人不喜歡淡雅的,那這匹大紅色繡著金絲牡丹的怎樣?成親時穿一定格外喜氣,準能討個吉利。」掌櫃一說完就喝下一大口茶。怎麼說了半天,對方竟沒看中一塊布料?
香殘欲起身,那麼紅的色彩如鮮血似的,她覺得刺目。
「不用了,我什麼布料都不想買……」死人是不需要這些奢侈晶的。
「香殘……香殘……」湛儇邃如風般刮進來,臉上掩飾不住的喜悅,雖然他拼命遮掩,但嘴角眉眼都在笑。
「怎麼這麼高興?」她靜謐地微笑,心中了然。演戲,她比他在行,他是人上人,所有人為他演戲,而她是人下人,得為所有人演戲。
「為什麼不高興?我們就要成親了。」他咧嘴一笑,窗外同時射一束陽光,冰雪大地似乎因這笑容解凍。
他們要成親!恐怕不是因為這原因吧?她望向門外的花園,遠遠的站著何琪,他見香殘望著他便點點頭,隨後消失于大樹後。
「為什麼哭了?」他訝異地為她揩去眼角的淚膏。
「不,只是太高興了。」她欲笑還顰,斷腸心碎全為他對她的好。
「高興就應該笑,以後再不許掉眼淚,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他低首便吻去她的淚。
涼的,嘗到嘴里他竟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哀傷。
「那麼多人……還在挑布料……」她難堪地微微拉遠兩人貼在一起的距離,讓自己漠視丫環侍衛及布莊來人等帶著笑意的視線。
湛儇邃也不在意她的羞怯,一只手臂環上她的肩,然後才注意到滿廳的上等布料。
「挑布料?你挑了哪些?」
「還沒確定,你來挑吧。」她側首偷偷凝視意氣風發的人,胸口涌動著辛酸與安慰。她要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湛儇邃,為此她寧願一個人唱著獨角戲,獨自承受悲傷的絕望而死去。她要為他帶來一些他渴望卻又不曾擁有的東西,當然也是她渴望而從未得到的。
「當然是越鮮艷越好的,這樣才吉利。」
如果顏色可以描述他的心情,那麼他一定要那種紅得勝似血卻又不帶紫的奪目色彩。該如何形容他的喜悅呢?當何琪告訴他,解藥已制成的那一刻起他覺得他就已成為那匹紅底金絲的俗艷布料,洋溢著最平凡的喜氣。
「不要挑了。」湛儇邃拉起香殘,他現在只想抱緊她,「這些布料我都要了,帶掌櫃的去嚴淳那兒領錢,給雙倍的。其他人都出去。」
布莊的人樂得連連躬身作揖。誰說湛儇邃是魔頭的?照他們看來他簡直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為什麼買這麼多布料?根本就用不到。」她為他的慷慨無奈地搖頭。
「誰說用不到的?這次成親用不完的還可以留待以後用。等你老了,還能為你裁壽宴的衣服。」他們一定會白頭偕老的,他堅信。
她的壽宴?等她老了?她的心似被什麼緊緊地揪著,絞在一起的疼痛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但她還是微笑著,疤痕因表里不一而扭曲著。
「是的,等我們老了還能用。」她說著善意的謊言,她的唇在騙他,她的眼楮在騙她,她的眉在騙她,她的一切一切都在騙她,只為了要他高興。
她依偎著他,將臉深深埋在他的胸膛上。
「湛儇邃……」她輕喚,「我們會白頭偕老的,是不是?」
「當然,在冰雪城時你不是喝了那杯酒了?」他的誓言在很早以前就已許下,但誓言若不實現就會變成謊言。沒關系的,誓言與謊言一樣甜蜜。
「我們就選這兩塊大紅的料子做喜服可好?」他扯過布料在香殘身上比劃,「你穿上一定是天底下最喜氣的新娘。」
「是的,一定是。」香殘應和著,卻不看那匹布,比血還紅的色彩只意味著死亡。她同他沒有一個人是受上天祝福的,都是被世人詛咒的怪物,他們不配得到人世間最平凡的幸福,一定是的。
「明天裁縫師傅會來,金銀匠也會來,你想要什麼樣的衣服,什麼樣的首飾都可以。我是個武夫,不懂這些,只能陪著你選。香殘,我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他覺得自己一直在說傻話,可除了說傻話外他不知如何表述那股子興奮與快樂,三十二年的歲月中他一直是個寡言冷血缺乏感情的怪物。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虛偽地欺騙著,一切都是假的,若她活不到成親時,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