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他說的香殘便不懷疑,端起碗喝藥,才送至嘴邊卻輕笑出聲。
「笑什麼?」湛儇邃的視線一刻也不放松。
「想起有個人很怕喝藥,因為他听別人說藥是苦的。」
听出是取笑他,另一人挑高了眉似乎是因為掛不住面子而發怒,但眼神是令人心碎的溫柔。
「噢?那麼你這個不怕喝藥的人就多喝些。」他故意道,為了掩飾自己的絕望。
香殘又笑了,看來他真是缺乏幽默感的人,同她一樣。
「都喝了這麼多天。自是不怕藥苦的,」她眉頭也不皺—下,平靜地喝光藥汁。她不怕藥苦,再苦也沒有她的—生苦。
她才喝完,一塊甜得發膩的玫瑰酥便塞進她嘴里。
「好甜。」不喜甜食的她對湛儇邃皺眉。
「原來你怕甜。」這回該他笑了,可他僅是扯了扯唇角,他要如何才能笑?
「你並不快樂,為什麼?」香殘的手指沿著他不知何時打成結的眉輕柔劃過,想讓它們舒展開來。
「誰說的?我很高興。我們就要成親了,我怎會不高興?」他猛地抱緊她,這樣她就看不到他的痛苦。好難呵……要欺騙她好難,可是他要天天看到如今日的香殘,有些俏皮卻是不再憤恨的香殘。
他在騙她!她拽著他衣角的手有青筋突現。
為什麼他要騙她?她不解,又不相信,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說他要她,可是為什麼他對成親這件事並不感到高興呢?
「堡主,派去祁家堡的探子回來了。」趙熙德低垂頭,漠視擁抱著的兩人。
「帶他去書房。」湛儇邃讓香殘離開他,恢復一貫陰冷不帶感情的自己。
「我回房去。」另一人識趣地先走…步,她不會假腥腥地要湛儇邃放祁家堡一條生路,她不要有第二次,第二次與他的生離死別。
「我陪你先回房。」他體貼地跟上。
「不用了,說不定我還想隨處走走。」她因他的欺騙而回絕他的真心,冷淡而孤獨地獨自沒人花園深處。
「堡主,什麼時候血洗祁家堡?’’玄堂堂主問神思隨愛人沒人花園的主子,企圖喚回一個他熟悉而又害怕的湛儇邃。
「一個月後,成完親。」他回過神,滿身的血腥殺氣,而鞘中的劍竟也感應似地發也一聲龍吟。它嗜血,溫熱的鮮血……
香殘倚著山洞的石壁休息,是大病初愈的關系嗎?才走一段路就已全身疲累。
「喂,你剛才一路偷笑些什麼啊?」山洞另一邊的石壁傳來年輕女子的淡話聲,多半是堡內的丫環。
「告訴你,你也不信。」
「什麼信不信的,你得說出來我才能信呀。」
「我剛才看見堡主同新夫人在宴廳,新夫人取笑堡主,原來堡主怕喝藥,你說這要是傳出去不叫江湖上的人笑掉大牙才叫怪事呢。」
「說出去也沒人信,誰敢取笑堡主?再說堡主被砍十幾刀都不吭一聲,怎麼還會怕喝藥?」
「你看,我說過說了你也不信。」
「我信,我只是說別人不會相信的……不過話說回來,堡主對新夫人真的是體貼入微了,新夫人說東他決不說西,真奇怪。新夫人長得像鬼似的,那個還關在監牢里的祁大小姐以前可是武林第一美女,他連看一眼也不肯,哪有這樣只喜歡丑的,不喜歡美的男人?稀罕。」
「有什麼稀罕的?堡主還不是也跟鬼似的?像祁大小姐這樣的美人哪敢跟他過一輩子?丑的就不用擔心她會偷漢子了。」.「缺德,說這種話。照我看堡主真是很喜歡新夫人的,要不也不會要何堂主陪葬了。想想何堂主也倒霉,新夫人中的毒本就是無藥可解的,要不是何堂主她連最後一個月都別想活,更別提成親了。一個月哪制得成解藥呢?何堂主要怨就怨自己跟了個這樣不近情義的主子。」
「倒霉的不止何堂主一個,那些大老遠眼巴巴趕來的庸醫才叫冤呢,還以為能到霧月堡賺個千兩黃金,誰知解不了新夫人體內的毒,都成堡外雪野上怪叫的冤鬼了。」
「快別說了,鬼呀鬼的,晚上都不敢睡了……走,把這些藥材給何堂主送去,說不定這解藥能制成。」
「走……」
腳步聲逐漸遠去,香殘捂著嘴的手捂住了眼楮,沒有陽光,沒有色彩,周圍皆是望不到的黑暗。
她是該笑還是該哭?為湛儇邃對她的欺騙,為她自己已定了局的命運。
應該是這樣的結局才對,只有這樣才合理,她那麼丑陋,那麼惡毒,毀了那麼多姑娘的清白,一報還一報,所有的沮咒都應驗了,注定……注定她一生悲苦……這樣才是對,不是嗎?
她平靜地想著走著,不知不覺競也走到了藥房,里面一個躬著背的身影忙碌著。
「夫人?」看到站在門口不言不語如木偶的來人,何琪訝異地喚了聲。雖然香殘與湛儇邃還未成親,但全堡上下都以夫人尊稱她。
「不用再找解藥了,你逃吧,能逃多遠就多遠。」
「夫人?」他動容了,她是怎麼知道的?湛儇邃不是下了禁令嗎?誰說出真相就要誰的命︰
「他瞞我一定瞞得很苦,何必為了我做那麼多,不值啊……讓你為我死也是不值的。」她走進房內。緩緩坐下。
「……」另一人無話可說,只是大膽地盯著這名讓主子在乎到用得力手下陪葬的女子,想知道究竟有何不問之處,
香殘則望向窗外的晴空,陽光燦爛,是邊疆少有的好天氣。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不招人疼,那時我就在想若真有老天,那麼我一定就是最不得老滅疼愛的人……現在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我不想埋怨們麼,我只覺得我欠湛儇邃的太多了,我想還他這份情,用最後的時間還他這份情,讓他高興。」
何琪睜大了眼楮,他終于懂了。
為什麼湛儇會為香殘瘋狂?
因為只有香殘會關心湛儇邃是否高興,清楚湛儇邃也不過是個人,有感情、有血肉的人。十幾年來,大部分的人因為懼怕湛儇邃而忘已了這—點,他們都當湛儇邃是魔,可事實上他是人。
「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既可以幫我又可以幫你自己的忙?’’她是香殘,柳院的香殘,憤恨也無情的怪物,不被祝福的香殘。
「怎麼幫?」他不信天底下有如此好事。
「說你已制成解藥,說我還能活很久很久……找想用最後的日子讓他高興,還他一生的情。你也可以逃,逃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平平安安地過定下半輩子。」
他不懂她的悲傷與絕望何以平靜得不起一點漣漪,無聲的悲哀更勝過悲天呼地的哭喊。沉吟半響後,他一口答應下來。終是一死,能幫則幫吧,他說過他會以死相報湛儇邃的。
「這個忙我幫,但我不會逃,哪怕能讓你多活一日也是好的。多一日就是多一份活的希望。」
望著這個與自己有生死聯系的陌生男子,香殘的喉嚨中似哽著些什麼東西。
「我會活到成親那日,為了湛儇邃,為了自己,也為了……你。」
「是,屬下願為堡主與夫人肝腦涂地。」他會用行動實踐這句話的。
「唉……」香殘頭—次看到像他這樣愚忠的手下,「你若不是太害怕他,他也不會孤獨這麼久……」
這話又令何琪一震。是的,他忠心湛儇邃忠到為他死都不眨下眼皮,可是他從見到效忠的主子第一面時就一直害怕。為什麼呢?既然連死都不怕,他為什麼還怕湛儇邃?
如夢初醒,原來他的害怕是那樣毫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