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凝香顯得有些遲疑,她止住腳步,不知自己的出現是否使裴劍晨不便。
小念挽抬頭見了她的遲疑,馬上嘟起了小嘴。「香姨,你是不是怕我爹啊?他那一天好凶好凶喔,連我都嚇了一大跳耶!」
想到爹爹居然對他破口大罵,叫他以後不準再央著別人做娘,小念挽不悅地嘟著嘴巴。娘是他的,又不是爹的,要誰做娘可是由他來選呢!
但經過裴劍晨一番教訓之後,他倒也安分地不敢再對陸凝香亂說話了,不過他仍機靈地將稱謂給改了,好為以後鋪路。
小念挽自以為是地拍拍胸脯。
「香姨,你別怕,現在爹爹在湖邊吹簫,不會過來的,所以我們不會再被他凶了。」
見小念挽認真的神情,陸凝香不自覺地會心一笑,像一陣春風拂過般的淡雅清柔,令小念挽眼楮睜得大大的,也咧嘴一笑。
「香姨,你笑起來好美好美哦!平常的你已經像仙女一樣美了,可是一笑起來,又比平常美上好多好多倍耶!念挽真的好希望香姨可以當上念挽的……」呃,爹爹說過不準再說了。
小念挽只好話到嘴邊又閉上了嘴,但一雙大大的眼楮卻舍不得移開。
贊美的話陸凝香听得多了,但是出自于童言童語,才更顯真誠。不自知的,她嘴邊的笑容更是大朵燦爛。
這是真心的笑顏呵!她多久不曾有過了呢?
她隨著小念挽來到了裴劍晨的書房中。房間雖小,但內部的藏書可是不少,陸凝香四周觀望了下,隨手抽出一本詩經翻閱著。
小念挽獻寶似的將她帶到桌邊。
「香姨,你瞧我剛剛寫的字,好不好看呢?」
小家伙寫的正是李白的詩,雖然下筆力道不足,但是字體端端正正、有模有樣,出自于這般孩子之手,已是不易。
陸凝香贊美地模模小念挽的頭發,對他微笑地點點頭。
「很棒?那我還要繼續練,才會更棒。」說完了,一個小身子馬上坐到了爹爹平日用的大桌前,聚精會神地跟著字帖寫字,全神貫注。
陸凝香默默地笑著。她再環視了下四周,發現屋內的最角落還有一張小長桌,蓋著一塊布,布上已是蓋滿了塵。懷著幾分的好奇,她向桌子走了過去,輕巧地掀開布的一角,發現原來靜靜躺在桌上的是一把琴。
陸凝香忍不住地輕撫著琴身,思緒飄搖到從前在花月樓中被逼著學琴的往事。本來她是討厭琴的,總覺那與風塵有著太大的關系;但在她熟練之後,竟是常常彈琴訴說心底的苦,借琴聲的起伏,仿佛可以讓心湖得到平靜。
所以,她了解裴劍晨的簫,就像她的琴一樣。
「那是我娘以前彈的琴,香姨,你會彈啊?」
陸凝香蓋上了布,淡淡地點了下頭,眼楮仍是流連在琴身上。
「真的啊!原來香姨也會彈琴呀!」小念挽親熱地拉著陸凝香。「可不可以彈給我听呢?我好久沒有听到我娘彈琴了,香姨會,就彈給我听好不好呢?」
看著小家伙眼中滿滿的期盼,眼中閃過的光芒竟像極了他爹。
陸凝香不忍拒絕,隨著小念挽坐到了琴身前。
他歡欣地替她將布給掀開,叨絮著︰「爹爹還常常來這里擦琴喔,就怕琴放久了會有灰塵,而且還放了一塊布在這里,也是怕灰塵,所以這琴還是很好,彈起來的聲音一定也很好听。」
念挽的話飄進陸凝香的耳中,竟帶出她心底的一股酸意和輕疼。她心疼他的痴,卻因他的痴而酸楚。她發現自己竟然有一絲絲的嫉妒,嫉妒著什麼呢?
這種想法令她不悅地鎖著眉。
縴細修長的指尖輕輕地落在琴弦上,陸凝香先彈出一些短旋律試試音質,小念挽已然開始陶醉,他認真地看著她,像是看自己的娘。
她翩然一笑,手指滑落在琴弦上,輕撥慢拈,動人的旋律從指尖揚了起來。
簫聲幽然,琴聲幽然,整個裴莊都陷入了一片幽然之中,整個黑夜也都陷入幽然之中。
陸凝香緩緩地閉上雙眼,借著琴,像在訴說,像在飲泣,像是少女淒淒楚楚的暗禱,像是徘徊心中糾纏不定的掙扎。陸凝香空靈的腦海,激著陣陣的浪,是一些理不清的情緒,纏繞出一圈圈的漣漪。
心里為何會有不平靜呢?
她看到了一張俊朗的臉,有著熾熱的眼神和莽撞的行動。
琴聲更清幽地揚著,每個音符之間似乎都劃上了糾葛,再也繞不清了。
第六章
挽兒!
在琴聲揚起之後,這是跳躍到裴劍晨腦中的第一個念頭。
隨著琴聲愈來愈清楚,他逐漸地停下了吹簫的動作,靜心地聆听著許久許久不曾出現的聲音。
一定是他的挽兒!他的妻回來了!
裴劍晨躍下了大石。此刻的他該是欣喜若狂的,當他感覺至愛的妻子回來時,應該是有翻騰不絕的思念與熱情一古腦地傾向心愛的妻子。
但,為何他揮灑不去內心深處的失落與悵然?
裴劍晨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他要見到他的挽兒,要證明自己絕無二心,要確定自己的確沒有違背他的承諾,要否定自己已經愛上了陸凝香的事實。
愛上?他竟然愛上了嗎?
他發出一聲苦笑。或者這個琴聲是挽兒的提醒,要他牢牢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要他牢牢地守著她,不能二心。
琴聲裊裊,一波一波地傳入他的腦海中,音律訴說著淡淡的愁與淡淡的情,像是陸凝香給人的感覺。
裴劍晨有些惱怒自己無法控制的心情,他強迫自己想著挽兒的面容、想著挽兒的婉約,但是挽兒的臉似乎有些淡然,重疊的是陸凝香懾人魂魄的眼,抹煞不去。
"挽兒!是你嗎?"他猛然打開書房的門,詢問著。
琴聲戛然停止,一根斷弦彈起,打破了陸凝香彈琴的縴縴細指,迅速地凝出一顆顆殷紅的血珠。
又是挽兒!
她看著門口那張因為急切而泛紅的期盼臉龐,那對燃燒著熱情的眼神,和迫不及待的口吻正喚著挽兒,令陸凝香的心口輕輕地抽動了一下,一股泛酸的暖流從胃中無聲無息地冒出來。
裴劍晨見了她手指上急促冒出的血珠,凝聚一顆又一顆地滴下,竟心疼著。
他忘了自己的掙扎,一個箭步奔到她面前執起了她的手,眼中升起無限的憐惜。
"你受傷了?"莽撞的他忽略了男女授受不親,將她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吮,令陸凝香的眸子升起一種莫名的情緒。
他的溫暖自口中借著手指傳送到她的心底,她只覺自己的心中一陣悸蕩,像是翻涌的激浪,無法平靜。
接觸到她亮澄澄的眼,裴劍晨的理智猛然恢復,他甩開她的手,向後退了幾步。"為什麼是你?挽兒呢?"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教陸凝香微微一愣,隨即是種受傷的心緒充斥胸口。
原來他是將她當成了挽兒,才有方才的疼惜舉動,自己是……自作多情呢!
酸意沖到了鼻頭,她抿了抿嘴,唇邊浮著一抹淡淡的苦笑。
她受傷的神情落入他的眼底,使他壓抑著想擁她入懷的沖動。
"剛剛的琴聲是你彈的?不是挽兒?"
陸凝香刻意地冷然著臉,但是眼楮卻瞞不了他人。她的眼楮內寫著許許多多復雜的情緒,使她輕皺了下眉,點點頭。
一旁的小念挽見爹爹突然闖進來興師問罪的樣子,小小聲地道︰"是念挽央著香姨彈琴給念挽听的,不干香姨的事,爹爹不要罵香姨好不好?"
罵她?他怎舍得?
裴劍晨搖搖頭。原來剛剛的琴聲仍是她所彈的,不是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