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一看,是三個衣衫襤褸、面目猙獰的流浪漢,目光流露著無恥的婬穢之氣,正一點一點地朝她的方向逼近。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偶爾發出幾聲尖銳而不堪入耳的婬笑聲。
陸凝香不悅地蹙緊眉頭。她用力眨眨自已充滿靈性的雙瞳,想為自己不堪的過去和青春一掬同情之淚,卻連同情自己的感覺也失去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信了張小六的話。他的話好像還言猶在耳︰「香兒姑娘,你快逃吧,你的冤情一定還有希望可言的,你一定會平反的,快點逃,活著才有希望呢!香兒姑娘。」
她竟愚蠢地信了張小六,相信自己還有希望,還有未來。
充其量,不過是從一個虎口逃到另一個虎口罷了。
老天終究是打算絕了她。
身後的婬笑聲已趨近了耳畔,一股霉味和腐臭味也逼入了她的鼻中……
那三個流浪漢停住腳步,你一言我一語地調戲著陸凝香。
「臭娘兒們,還不快替咱們爺兒幾個寬衣解帶,伺候咱們樂樂。」
「甭害臊,小騷貨,快轉過身啊!前頭是個斷崖,可不是個壯漢呢!」
「小騷貨,還不快過來陪爺兒……」
其中一名耐不住性子,伸手向陸凝香的衣袖一撈,卻著實撈了個空。他定神一瞧,他口中的小騷貨已經躍入了谷底!他瞠目結舌地與其他幾個人相對望,一時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陸凝香閉眼躍出了人世間的紛紛擾擾,躍出紅塵的是是非非,也躍出了所有的喜怒哀樂……
她終于可以解月兌了吧!
向下墜落的感覺並不如想象中那樣難過,反而是一種超乎月兌俗。
解月兌了!
***
懊死!
他居然……吻了她。
裴劍晨驀然回過神,眼前嬌艷欲滴的可人兒竟化成了挽兒的面容,正幽幽怨怨地看著他,像是一種無言的控訴。
他將陸凝香推開,見她眼底那一抹受傷害的神情,又是一陣心疼。他搖搖頭,狠狠地把方才的與渴望壓了下去,皺起濃濃的劍眉,仿佛看到了挽兒。
挽兒呵!是他至愛的妻啊!
而他,竟會該死地吻了另一個女人!
裴劍晨怒氣沖沖,刻意不看陸凝香那令人生憐的面孔,他對著門狂喊著︰
「可惡,快給我開門!否則我就不客氣了!快開門!」
他的怒吼震醒了裴莊中的人,劃破了寧靜的夜空。
他不停地拍打著門,借著發泄來懲罰自己方才那一瞬間對挽兒的背叛。
身後的陸凝香則是輕垂螓首,反復思緒著自己方才時候的心情。她承認,對于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和拒絕,她內心是有些受傷了,像是一根細細長長的針扎了進去似的,泛著刺刺的疼。
門外迅速聚集了人,由姜老爹將門打開。
「怎麼回事?怎麼會兩個人鎖在同一個屋子里呢?」他叨叨念念地開了門,馬上映入裴劍晨充滿陰霾的眼神,使老人家微微地嚇了一跳。
裴劍晨走出屋子,瞪了躲在紅袖身後的念挽一眼,直直地向後山奔去。
其他人則是看著屋內的陸凝香一眼,見她刻意抹在臉上的冰冷表情,全都面面相覷,不明白究竟發生何事,竟會讓一向溫文的裴少爺大發雷霆。
只有小念挽還不怕死地盯著紅袖,悄悄地說︰「紅袖姐姐,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讓香姨當上我的娘了呀?可是為什麼爹爹會這麼生氣呢?」
紅袖敲了小念挽一記。
「你怕別人不知道是我們做的啊?還這麼大聲說話。我怎知你爹干嘛這麼生氣,你是他兒子,不會自己問他去,問紅袖姐姐我干啥?」
裴劍晨也不知道自己何必如此生氣,他迅速地穿過了樹林,來到湖畔,這里是屬于他與挽兒的地方呢!
他坐在湖邊石子上,手里不斷地拔著地上的草,握緊、丟下、又拔起。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的心境正在掙扎撕裂著一般。他知道自己是該想著挽兒、念著挽兒的,他想起妻子將要離世時,他所給予的承諾是「一生一世永不忘懷」海誓山盟言猶在耳,怎會在今晚居然成為轉頭空呢?
他憶起方才的纏綿,憶起她口中的馨香,憶起她身子的縴細柔軟,唇上仿佛還殘留著她的甜蜜……裴劍晨立即將頭埋進了手窩中,一切的回憶,都構成了他對諾言的背叛。
他看到挽兒怨懟地控訴他,竟然將她忘懷而偷取另一女子的幽香。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呢?
陸凝香的容顏卻與挽兒相疊,甚或更為清晰動人。
他知道那代表著什麼,但他怎能容許自己違背了對挽兒的誓言,他該好好地想想,挽兒是如何拋棄所有而跟了他,如何辛苦地替他產下一兒,她該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他該是一輩子深愛著他唯一的妻子。但是不可否認的,他裴劍晨,竟然動了心。
為了一身孤冷的陸凝香動了心,為了不言不語的陸凝香動了心,為了淡漠無謂的陸凝香動了心。
他惱怒地摔頭。不該再痴心妄想了,他該守著挽兒的墓,守著念挽長大,至于情,他不能違背自己所許下的,決計不能。
裴劍晨拿下腰際上的簫,每當他有思念或有煩憂時,總是吹簫一解憂苦。
陸凝香的眼閃爍在湖面,帶出他更深一層的愁。
挽兒,挽兒,我裴劍晨……必不負你。
***
簫聲又高高地揚起,吹透了整個裴莊。
陸凝香倚著桌邊,眼楮則是怔怔地看著窗外,雙眸無神地冥思著。
自從那一日的吻之後,這已經是第幾天沒有見到他的人影了?
他像是刻意躲著她,使她無法見人,只能听聲,听著那淒淒楚楚的簫聲,帶著愁、帶著怨,也帶著無止境的無奈。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卻馬上驚覺地回過神。
這又是她第幾回的嘆息了?
不知怎地,每當她一想起他當日的怒氣沖沖,胸口總是有些泛著酸楚與輕疼。陸凝香撫著心口,又是一聲長嘆。
打滾了紅塵那般久,她怎會不明了心頭上的那種疼痛代表什麼,只是不願也不想承認罷了!她該是平淡地過一輩子的,對于未來,她不敢奢想。
裴劍晨是個有妻的人可!
即使他的妻子已然身亡,即使小念挽總是央著她做他的娘親,但是那名為「挽兒」的女子卻是根深柢固地活在他的心海里,像是一個烙痕,難以抹滅。
陸凝香忍不住皺著眉。她要看淡呀!
怎可身陷泥沼?怎可胡思亂想?
但她卻阻止不了心里不斷翻涌而生的疼苦,有著陣陣的酸意,一點一點地侵蝕著她、融化著她。
簫聲愈顯淒涼與掙扎,仿佛是簫聲訴說出她的心境,旋律是那樣契合。
「香姨,你睡了嗎?」小小的頭顱探進房內,故意壓低聲音,小小聲地問。
一見是念挽,陸凝香心中一陣溫暖。
小念挽高興地跳進房。
「太好了,香姨還沒睡,有人可以陪我去練字了。」他拉起陸凝香的手,開懷地道。
很奇怪,自從那個晚上之後,小念挽再也不叫她「香兒姐姐」了,反叫她「香姨」,不過听著听著,倒也習慣了。
「最近我在爹爹書房念了一些書,可是有些字念挽實在不會寫,所以來看看香姨睡著了沒有,想叫香姨教教念挽,可不可以呢?」小臉龐上洋溢著天真活潑,不停地搖著她的手撒嬌著。
簫聲擾人,使人難入眠。陸凝香淡淡地勾著微笑,對小念挽點點頭。
「還是香姨最好了!」小念挽開心地跳了跳。「我剛剛去找紅袖姐姐,她還叫我不要吵你呢!可是念挽知道香姨一定會陪我的。」他拉起她的手往房外走。「走,我們去爹爹的書房里練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