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風的挑逗,她露出很不屑的表情,反應並不激烈但堅決,像文姐。
從一開始我對晞沒有特別的感覺,然而後來發生的事證明我們很有緣分。她是售樓小姐,分發的廣告傳單上聯系電話居然是我的手機號碼。讓律師跟她交涉後才知道,原來是她一時大意寫得太潦草被人認錯了,于是我知道那是一個粗心的女人;再後來,我又知道她愛酗酒,愛借酒澆愁,但酒量並不大,我只是在心里想,一個生活頹廢的女人。
但後來我對她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甚至把她弄到公司留到身邊跟我做事。我對她態度的改變,出于一次「偶然」。
那天她打電話給我,醉醺醺地約我出去喝酒,我听出她在哭,于是去了海邊。在路上我買了一瓶芝華士12年。
她向我講述了她在她的公司里的種種不如意,種種受人欺的經歷。她張牙舞爪地說她「炒了上司的魷魚」,然後她很不顧形象地哇哇大哭,接著一頭栽在沙灘上醉了。
她的沖動、她的倔強、她的堅強、她迷糊的個性、她受的恥辱與委屈,在我心里引起了共鳴。這樣的女孩子我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我經歷的各種女人太多,但為何只對她有興趣?
她失去了工作,我就將公司的招聘啟事給了她,激將她來應聘。前面一系列關卡我沒有過問,我相信她闖得過,最後一關由我把守,我果然見到了她。我提出了思索已久的奇怪得簡直有些爛的問題。怎麼說,我應該是想通過這個奇特的問題才引起她的注意吧。真是奇怪,我一向認為,像我這樣有魅力的男子,誰拒絕得了?可是面對晞,我沒有把握,只能像個青澀的毛頭小子,用這種幼稚的方法來引起她的注意。
沒想到她很惱怒地說我這是在白費口舌,因為那個問題根本就無需回答。是嗎?那我就決定把她留在身邊讓她跟我說清楚,到底為什麼不用回答。
當我發現自己愛上她時震驚不已,我以為我的心已經死掉了,但如今又被她激活。這時文姐從紐約追隨我來到了水方,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自從那次給了她承諾以後,我們一直相敬如賓,不,應該是我對她畢恭畢敬,一對戀人做到這種程度,只能說明他們已經很陌生。
即使文姐守在身邊,依然阻止不了我對晞的愛。在醫院前的海邊我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可以說,那是我二十三歲以後第一次主動吻一個女子,對文姐我不願吻,對那些尋歡作樂的女人我不屑吻。
但我明白自己的處境,我知道我不能給她幸福,我所能給的是痛苦的愛和愛的痛苦。
焦慮了幾天深思了幾天,我在病房里抱住了晞,我自私而且蠻不講理地要她做我除文姐以外第二個女朋友。她只猶豫了一秒,就成了我的地下女友。
一直以為幸福在遠方,在我追尋不到的未來,但在與晞交往的日子里,我明白了,其實她就是我的幸福,是我等了七十六年的哈雷彗星,是我今生唯一的夢想。在昆蟲里,有一種專門靠吃自己的身體充饑的昆蟲。我們現在正是這種昆蟲,在吃自己時,一方面雖然痛苦,但又有一種滿足的快樂。而造成我們不得不吃自己的是文姐畸型的愛,它使我背負著巨大壓力。
在我還沒準備好時,文姐發現了我的背叛,我違背了我的誓言,但我絲毫不後悔絲毫不後退,我不會放棄我的真愛,我遲來了十一年的幸福。
這一次她瘋狂地用暴力傷害我的身體,傷害她自己的身體。當她精疲力盡之後,我告訴她,我們從現在起,是兩個獨自的個體,不再有任何關系。
她忽然呈現出一種死寂狀態,她的臉色蒼白極了,像一朵凋落的百合花,卻又是極令人恐懼的。世上最可怕的面孔是被絞死人的臉,而她,現在正是這樣一副面孔;充滿了絕望、慘厲、陰森、悲哀。
然後她忽然撲在我身上,狂吻我。一會兒以後,她又忽然平靜了,對著我笑了笑,飄然離去。
我感到毛骨悚然。
不祥的預感襲擊了我。也許我與晞的戀情只有開始,沒有結果,于是我要她答應我,如果有一天發現我不在身邊,要自己尋找幸福。
回到家里,文姐正在等我,她把自己打扮得異常美麗,對我也異常溫柔。她問我,我們真的完了嗎?
是的。我听見自己空洞的聲音。
她輕輕地撫模著我的頭發,沉思著,她的眼楮極其陰郁,像是一大片森林陰影鋪成的。在她臉上,有一種陰慘的美麗,一種黑暗的甜蜜,她的表情從未有過這樣的溫柔。
她忽然站起來,笑著說,也好,成全你,也放過我。
她慢悠悠地走了,不久我听見關大門的聲音。我忽然神情緊繃,一團陰影在心中越擴越大。
我追出去,問看門人,他說,沈小姐到後山去了。後山?!一道懸崖在眼前閃現。原來,剛才她是在向我訣別。
我趕到懸崖邊,她正一步一步走近死亡邊緣,我悄悄走過去,想趁她不備把她拉回來,但她發現了我,傲然一笑,縱身躍下。
我不知道是怎樣沖過去的,那簡直是飛,我用腳勾住崖邊一棵樹倒懸下去抓住了她的手——這一切只在一眨眼之間完成。她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世界,從懸崖上抓起石頭瘋狂砸我的手臂,砸得血肉模糊。
但我不能放手,我在腦海里想了呼一遍,然後大聲說,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不要再傷害我,跟我上來!
她停止了一切動作,一遍又一遍地狂笑。笑完了,她說,只有死嗎?只有死才能留住你嗎?你僅僅只是怕我死嗎?
我絕望地發現,從十一年前遇見她開始,我就無法離開她了。她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拴緊了我,她簡直就是午夜厲鬼,我擺月兌不了她,永遠!
我在海邊與晞告別。她不會痴纏,她無比堅強地揮手跟我說再見。我連她離去的背影都看不清,因為淚水模糊了我眼楮。
我獨自一人茫然地走在海邊的沙灘上,一直瞪著眼楮把過往的感情過程一幕幕在腦海中反復播放,悲哀地重溫文姐的絕戀,徒勞地檢索與晞在一起時的幸福時刻,直到頭痛欲裂,心力交瘁。
我從夕陽西下一直待到沾滿寒涼的晨露,得出了一個真理——
文姐用絕戀築成了一座塔,密不透風,沒有光線、沒有水分、沒有空氣。胸前刻了我的名字的她把自己關在塔里,而我也跟那個名字一樣,囚禁在塔里,永不得翻身,要這堅不可摧的塔毀滅,除非發生奇跡。
在一年四季里,天空有時會出現幾片奇異的雲彩。
在一個人的一生中,偶然也會出現一兩次奇跡。
這種奇跡像紅花綠葉,像太陽閃電,沒有它,生命就不美、不亮。
我開始憧憬這種奇跡,開始夢想︰或許有一天,它會像一片落葉似的,隨風飄到我身邊……
八、情正深,海正藍
徐晞推開門,把包包扔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一個星期又過去,也就是說,臣磊走了一個星期了,而鐘煦走了兩個月了。
一直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好轉移注意力,平時她也不去想,好像真的忘了,也快樂了。雖然她自己知道,每個人都知道,這是假的。
小環的房間里傳來唏噓之聲,徐晞走進去。小環正在收拾衣服,旁邊一只箱子里已裝了一半。
「小環你……要出遠門?」面對她,徐晞總有一種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