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前明織造府首席染匠的獨生女,她已將父親的手藝學得差不多了,也因此,薛老爹才放心的出門去趕集。
雖然已是秋初,可是同時燃燒著好幾堆火的草棚里,溫度仍不下于酷暑。紫染柔和的小臉上不時有汗珠滾落,隨手一擦就渲染成一條條不規則的顏色,五彩斑斕,好像將天上的彩虹請進了草棚里。
金色的陽光穿透茅草頂的縫隙,為簡陋的草棚增添了幾分艷色,投射在紫染臉上,彷佛為沾著染料的清秀小臉鍍上一層金。
咦?這缸里的綠色不若往日的純正,看樣子爹的眼楮沒以前那麼好了。
薛紫染一邊想著補救的法子,一邊又擔心爹那雙一熬夜就止不住流淚的眼楮。
「紫染,你爹他人呢?」驀的,籬笆外傳來村東花大嬸的大嗓門。
「爹趕集去了。大嬸,妳進來坐坐吧!」紫染招呼道。
「那還真是不巧。」花大嬸推開籬笆門,走進干淨整潔的小院里。
「桌上有新泡的茶,還有些早上做的小點,大嬸若不嫌棄就吃點吧!」染布正到關鍵時刻,紫染的手腳忙碌著,嘴里仍殷勤的招呼。
「妳這孩子就是手勤嘴甜,哪個男人娶了妳可真是天大的福分啊∼∼唉!可惜我家福兒沒福氣娶妳。」花大嬸邊喝茶吃點心,還得邊說話,嘴巴沒一刻是停下的。
「花大嬸說笑了,大伙兒都在說花大嬸家娶了個仙女似的媳婦兒呢!」薛紫染柔柔的道。
「什麼仙女!我看這娶回家的不是媳婦兒,而是尊菩薩哪!使不得拍不得,咱還得供在神龕上呢!唉∼∼我這也是命苦,守寡一輩子,臨到老了還得服侍兒媳婦。」花大嬸作勢擦擦眼淚。
「其實福嫂子的心地很好,再說,她不是才給福哥添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小子嗎?」
「呵呵!我家蛋蛋長得可好了,大大的眼珠子、白白胖胖的小身子……可真是人見人愛啊!」一提起金孫,花大嬸就滔滔不絕,全然不管同樣的話她已說過幾百遍了。
「大嬸說的是……嗯嗯……」紫染手上正忙著,也沒留神去听她的閑聊,只在嘴里不時的虛應幾聲。
「哎喲!瞧我就只顧著吃,居然將正事給忘了。」花大嬸假裝要打自己的嘴巴。
「哦……嗯……」
「這次我是來給妳做媒的。」
鄉下地方也沒太多的規矩,往往一個家總共里外兩間屋子,中間只隔著扇破門或一塊薄薄的布簾。每每媒人在外間說親,大閨女就坐在內間「偷听」,有機會還能「偷看」到小伙子本人哩!
所以,花大嬸看薛老爹不在,徑自就向紫染說親也是正常的。
「哦!」薛紫染嘴里應著,實則心里在擔心︰天色不早了,爹怎麼還沒回來?該不是生意不好吧……
「隔壁村里有個小伙子喜歡妳,他娘就托我來說親啦!這顧家小伙子我也算認識,為人忠厚老實,不比咱家福兒差。而顧家的家世不差,爹娘也不是什麼難侍候的人。我說紫染,妳還真有福氣呢!」花大嬸極盡游說之能事。
「哦∼∼啊……」糟了!她只顧著胡思亂想,一不留神,紅缸的火竟有些過了。
紫染手忙腳亂的抽柴,卻不小心燙到手指頭。
「紫染呀!大嬸的嘴皮子都快說破了,妳倒也給我個回應啊!」花大嬸沉不住氣了。
「呃……」花大嬸到底說了些什麼?紫染不好意思說自己根本就沒在听她說話。
「妳也別跟大嬸哼哼哈哈的打馬虎眼啦!妳就放心吧!不是好買賣大嬸是不會介紹給妳的。」花大嬸已過世的丈夫是貨郎,所以她也同樣滿嘴的生意買賣,就連成親也成了她嘴里的買賣。
「真是好買賣?」听到買賣,紫染有些猶豫。
「那是當然,大家都是同個村的,大嬸怎麼會坑妳呢?」花大嬸將肥碩的胸脯拍得邦邦作響。
「那──好吧!」她暗自盤算了下,應該還有余力接下這樁生意才對。
「好好好,同意了就好,同意了就好啊!」花大嬸臉上笑開。
「大嬸,那價格的事……」
「錢的事妳就放心吧!一切包在大嬸身上。」紫染的話還沒說完,花大嬸就截斷了她,笑呵呵道︰「大嬸心里有數,一定不會讓妳家吃虧。」
「哦!那就麻煩大嬸了。」紫染感謝道。
「不麻煩、不麻煩,我這就和顧家說去。」說罷,也不等她回話,花大嬸邁著一雙小腳跑得飛快。
「欸,大嬸,妳還沒說顧家想要……」什麼顏色的布料?紫染下意識追出幾步,隨後想到染缸里的布料只染了一半。
此時正值關鍵時刻,稍有不慎就會功虧一簣,前面所費的一番功夫也全都白搭了。再說,布料中有一部分還是別家拿來加工的,如果染壞了,他們根本沒錢賠給人家。
一想到這,她趕緊掉頭沖回草棚。幸好才離開不久,染缸里的溫度雖然低了點,卻仍在許可的範圍里。
當下探溫、添柴、攪拌……紫染忙得根本沒空去想花大嬸剛才提的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籬笆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爹啊!你的腳還沒好,別跑得這麼急呀……」紫染以為是爹回來了,抬頭一看,才發現急急跑來的不是爹,而是隔壁家的大牛哥。
「大牛哥,你要的那塊布料我已經包好了,就放在屋里的桌上,你自己……」
「薛、薛家妹子,出事啦!」
「大牛哥你別急,有話慢慢說,是你家出什麼……」大事了嗎?紫染軟語安慰道。
「不、不是我家,是、是妳家,薛老爹他出事了!」大牛哥急吼吼的說。
「什麼?!我爹他出事了?」紫染手里的木棍「咚」一聲掉進染缸里。
大紅色的染料濺了她一身,紅紅的,就像血……
第二章
凌易的心情很不好。
他本以為就算找不到那名染制荷包的染匠,憑著江南在絲織方面的優異表現,也能找到個手藝出色的染匠帶回京去。
可他到江南已經十幾天了,別說找到那名染匠,就連看上眼的也沒踫上幾個,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卻是「獨家秘方恕不外傳」。
就算他用錢買通里面的人,得到的也不是核心配方。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踫壁,凌易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糟,一想到自己在裴安陽面前夸下的海口,他更是煩悶不已。
「爺,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走了一下午,通寶忍不住問。
淺易默不作聲的徑自走進一家客棧。
「通寶,我怎麼覺得好像永遠找不到合意的染匠了?」過了許久,凌易終于道。
「爺,有句話通寶不知該不該講?」
「說吧!」
通寶將他們買來的染品放在桌上,「其、其實這些染品也不差啊!料子好,顏色也不錯,您看看這幾塊,和京城里有名的染坊比起來一點都不遜色。再說,我們凌記做的本來就是買賣,從江南進染品到京城銷售利潤也很高,為什麼一定要自己制做呢?」通寶壯著膽子道。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想要什麼。」凌易煩躁的說。
「通寶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爺可以教導通寶啊!」膽小愛錢的通寶難得堅持一回。
「你--」凌易很難向他解釋自己在拿到那荷包之後,心中所涌起的狂熱和沖動。
「爺,您就……」听我一句吧!通寶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外面傳來的驚呼聲打斷。
「哎喲!吧什麼?找死呀?」
「你橫沖直撞的搞什麼鬼啊?!」
「……」
出什麼事了?凌易不經意的往窗外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