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牽連甚廣了。听說為了這事已經關了不少人,織造局里的人更是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凌易笑得神秘。
「兜了一大圈子,你究竟想說什麼?」裴安陽有些失去耐性。
「別告訴我你這聰明的裴爺竟沒看出機會來了。我看啊!你是在脂粉堆里待久了,除了鼻子之外什麼都不靈了吧!」凌易嘲諷的說。
「既然知道我除了鼻子之外什麼都不靈了,你凌大爺、凌大商人還找我做什麼?」裴安陽悻悻然。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樁生意的利潤會有多大。」凌易的眼里閃過勢在必得的銳光。
自從順治帝重整江南織造局後,後宮的服飾以及官員的官服統統交由三織造來承辦。而對于那些以織染為業的商家來說,就等同喪失了一塊利益絕佳的市場。
這次的官服褪色事件固然讓織造局的人倒了大楣,卻也給他們這些一直覬覦這塊大餅的商人們提供了絕佳的契機。
「你以為自己爭得過那些老字號商家嗎?」
不是裴安陽愛潑凌易的冷水,實在是比起那些動輒有數百年歷史的老字號來說,他們在織染這一行才剛入門呢!
「爭不過也得爭。」他才不要將這塊誘人的大餅拱手讓人呢!
「你該不會忘記去年年終盤點時,我們凌記織染行是凌記里唯一虧損的商號吧?」裴安陽冷冷的提醒道。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去江南。」凌易理所當然的說。
「你要去江南?」
「對,所以我才找你來嘛!」凌易朝他眨眨眼,「一會兒我會交代帳房,我不在的時候就將那些帳簿交到你那里。」
「啥?我、我、我這里?」大驚失色之下,裴安陽竟連人帶椅摔了個人仰馬翻。
「我說米蟲裴大公子,你可忘了自己還有一個身分──凌記的二當家!」凌易沒好氣道。
「我、我哪會忘啊∼∼」裴安陽打哈哈,「小的我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絕不讓凌記在大當家你離開的時候倒閉。」
倒了凌記,他要去哪里拿大把大把銀子逍遙快活呢?沖著這原因,他拚了一條小命也要使勁撐住啊!
「對了,你去江南做什麼?」裴安陽終于想起自己該問問他去江南的目的。
「你不是說我們凌記織染行爭不過那些老字號商家嗎?」
「本來就是。」
「江南既然號稱是織染之鄉,必定會有民間高手隱身其中。」
「話雖說得不錯,可是你在江南人生地不熟的,天大地廣外加沒線索,就算有民間高手在,你也無從找起啊!再說,就算真有所謂的民間高手,不早被其他商號請了去,哪還輪得到你這個外來人摻一腳。」
「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這世上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裴安陽的一堆借口,招來凌易的狠狠一瞪。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裴安陽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就走。」
「你就放心的去吧!京里的事一切有我。」看出他心意已決,裴安陽只得承諾道。
「嗯。」凌易點點頭。
「咦?這是什麼?」裴安陽忽然瞥見他的腰帶褶里似有絢麗光影一閃即逝,想伸手去踫。
「喂,你別毛手毛腳的……」
凌易才要拍開他的大毛手,卻已晚了一步,本就脆弱的絲繩被這一扯斷成了兩截,一個精致的小東西掉到地上。
那是──荷包?!
裴安陽眼楮一亮。
「都叫你別亂踫了,你還──」凌易第一時間揀起那荷包,愛惜的拍去上面沾染的灰塵。
「你該不會是和哪家閨女私訂終身了吧?!」興奮之下,裴安陽一陣急吼怪叫的。
「你才和鬼私訂終身了咧!」他沒好氣的回。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裴安陽大為緊張,邊朝四面拜了拜,邊用口水消毒。
「安陽,你別在意我的話,我沒有惡意的。」見他這麼緊張,凌易不禁有些內疚。
「我當然知道。」這回輪到裴安陽趾高氣揚了。
「你也過來看看。」凌易將荷包輕輕擱在桌上。
「我的眼楮很好,站在這里就可以看得清楚了。」裴安陽打了個寒噤,拒絕靠近。
明眼人──比如他,一眼就能看出這荷包至少有二十幾年的歷史了,恐怕當年那繡荷包的妙齡少女,也已變成了雞皮鶴發的老嫗了。這些年戰爭紛亂,說不定那繡荷包的主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呢!
想到這,裴安陽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是前明宮中之物,我花了大把銀子才弄到手。」凌易小心翼翼的打開荷包,指著隱秘的角落道︰「這里還有字呢!我認得這是前明織造府的專用印記,還有工匠的姓氏和籍貫。」
按照前明的規定,織造匠人會將姓氏和籍貫等留在所制物品的隱秘處,一旦品質發生問題時,就會根據所留資料找到相關人等嚴懲。
裴安陽湊過去一看,果然在那上面發現一個小小的「薛」字,還有「織里」二字。更讓他驚訝的是,這荷包上的精致花紋居然不是用繡的,而是用染的!
雖然經過幾十年的歲月,四面邊角都有些磨損了,可是荷包的顏色不但沒有因此而黯淡,甚至比在現今市面上看到的那些織物還要亮麗許多。
「這是……」像要驗證自己的眼楮沒有看錯似的,裴安陽不自覺的伸手模了模荷包的表面。
「這就是我要去江南的原因。」凌易躊躇滿志,「我已經打听過了,這個姓薛的染匠並沒有被現在的江南三織造收編。」
只要能找到這名染匠,就等于找到一棵屹立不搖的搖錢樹……哈哈哈∼∼他已迫不及待想看見他的凌記織染行凌駕同行之上的風光景象了。
「可、可是……」裴安陽遲疑著不知該不該說。
難道凌易就沒想過這名染匠沒被收編的原因,很可能是已經死在戰亂里了嗎?裴安陽很想提醒他這點,可看凌易那興奮的樣子,又不忍心潑他冷水。
「我已經等不及了!」凌易越想越激動,跑到門口沖著外面叫道︰「通寶,準備行李,我們馬上出發去江南!」
「是,爺!」院子那頭傳來他的貼身小廝錢通寶的應答聲。
「你不覺得這麼做有些……」魯莽嗎?裴安陽還想勸他,卻發覺背後有一陣風卷走。
算了……他決定了,今晚就到春風樓的春暖姑娘那兒歇一宿,就當是自己受苦受難前最後的狂歡吧!
另一邊,凌易已帶著他的小荷包和他的貼身小廝,踏上前往江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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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府,織里。
寧靜的午後,秋日的暖陽照在農家小院里,散發出一種慵懶的味道。秋風吹送,曬在後院竹竿上的各色彩布隨風飄揚,煞是好看。
茅草搭成的簡易草棚里燃燒著柴禾,柴禾上依次架著幾口大缸,藤黃、大紅、靛藍……各色染料熱氣騰騰的,將草棚里──不,將整個小院籠罩在混合著染料清香的獨特霧氣里。
染匠們都知道,配方和溫度是能否染的關鍵。如果配方不對,色澤就會齷齪難看;如果溫度不對,就可能出現偏色、掉色的現象,更嚴重的甚至連顏色都染不上。
染料的配方尚有大家公認的方子,而如何掌控好溫度,就全看匠人們各自的手藝了。
薛紫染習慣的用一塊青棉布包住滿頭青絲,在熱騰騰的染缸前來回巡視著。她模模這個、探探那個,不時俯抽掉幾根柴禾或添上幾根,又用大木棍攪拌缸里的布匹和染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