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自信」的展現這麼困難。
「哈哈哈哈……」康德終于憋不住咧開嘴。父親、母親大人呀,請原諒我如此不雅又放肆的笑聲,實在是她太……
老天,至今他才知道他從未真正笑過,而開懷大笑的感受居然是這般的美妙,看來他這趟台灣之旅是來對了。
「呃……我……」徐培茜訥訥地紅了臉,她鐵定是又做錯了,莫怪媽老是罵她,真是蠢呀!
隨著爆笑音律的擴大,她越發羞得無地自容,索性扭過身,假裝去做別的事。
「噢……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康德見狀忙收住笑,發現自己傷害到她了。「我只是認為你方才的樣子好可愛喔。」
瞧他做了什麼,他前腳叫她要有自信,後腳卻又打擊她的自信。
「就算你是在笑我也無所謂,反正我……習慣了。」她依然背著他,伸長掃帚清除天花板的灰塵和苑角的蜘蛛網。
「我是說真的。」糟糕,她生氣了!他擋到她的面前,彎腰與她平視,好讓她看著他的眼。
徐培茜努著嘴與他對望。
她其實沒有生氣,只是更加認命︰什麼妄自菲薄、什麼鄙夷尊重,不是她這種每天忙著家計三餐、累到躺下去三秒鐘即熟睡的勞碌命該挪心思煩憂的事。
「我真的、真的是認為你剛剛的樣子好可愛。」康德正經地又說了一遍,就差沒跪地發誓。
「你……」本是抿直的櫻巧唇線,猝地顫出不平穩的抖紋,在他以為就要張嘴大哭時,她意外地縱聲大笑。「哈哈……」
「什……什麼?」康德 睜咋舌。她不會是被他氣昏了頭了吧?
「你的……哈哈哈……」徐培茜笑到口齒不清,捧著肚子,久久站不直腰。
原來,他那青腫的面龐,整體瞄上去倒是沒啥不妥,但當她這麼近距離一望,每個細部都放大了比例,感覺便全然不同。
加以他一絲不苟的神情,腦門上卻撒了一層從天花板掉下來的灰塵,有一條蜘蛛網還沾在發尾隨風起舞,再搭配他眼角仍掛著剛剛的笑淚,竟有道不盡的滑稽。
不過也因此,兩人的相處不由變得愈益自在,接下來的清潔工作即在這愉快的氣氛中度過。
外面有人在活動的寒牢響,雖听得出對方極刻意地躡手躡腳,但淺眠的康德仍被驚醒。
他眨著惺忪睡眼走出房,只見頭頂天色蘊陰蓄明,隔壁溫室的門戶洞開,而徐培茜正在搬花上車,小貨車後車廂里的紅黃抹綠幾乎就要塞滿。
想來她已忙了好些時刻。
「幾點啦?」未足眠的聲流打從鼻腔竄出,康德耙了耙頭發。
那群賊胚子也太狠了,居然趁他暈厥時,連他的勞力士都不放過,噯,沒手表還真不方便。
「啊!」徐培茜被突來的男濁音嚇一跳,兩手不禁一松。
「小心……」嗜睡的腦細胞登時醒了九分,康德一個飛步,總算在最後一秒挽救盆栽免于回歸大自然的命運。
他松懶地癱于地表,懷里抱著盆栽。「呼!好險沒摔破。」
生平第一次睡木板床,而這個木板床,還僅是放一塊木板在地上便算床的那一種,再經剛剛那麼一撞,原就腰酸背痛的身體,此刻正在釋放大量酸性物質抗議。
「對不起、對不起,現在快凌晨三點,我本來想讓你再多睡會兒的,沒想到還是吵到你了。」徐培茜忙接過盆栽。
「什麼?凌晨三點?!」康德賴在地呈大宇型,僅偏過頭來向她鬼叫。
難怪他記得好像才躺下嘛。「那你不是都沒睡?」這麼躺著挺舒服咧,真不想爬起來。
「有睡一下啦。」徐培茜把盆載放進後車廂。
「你不會每天都這麼早起吧?」她昨日幫他清理到月上三竿才離去,算一算,她的一下下,還真是「一下下」呢。
「看情況啦,偶爾會賴賴床。」妍麗的香腮沁著薄薄嫣霓,小粉舌赧然地伸出軟艷的兩片唇瓣,那嬌俏的模樣竟讓他心頭一震。
「是嗎?」康德撇回臉,以為如此便能阻撓四肢的沖動,但事實證明沒啥作用。
八成是大病初愈,又沒睡好的關系。他為自己找藉口,並側軀背向另一方,暗地里則在祈禱來得快的沖動也能去得快。
「不要動。」偏偏她火上澆油,走近蹲在他後面。
「怎……樣?」輪他心虛地被她嚇一跳。難道……她發現了?
「今天是星期日,我在建國花市有個攤位,所以我等會兒要去台北……」她張大手掌去量他肩膀的寬幅。
見他納悶地要扭過身來瞧,她又將他推回。「先不要動嘛。」
「你……」她在做什麼呀?
「待花市結束後,我去附近幫你買幾件換洗的衣物。」她打斷他,繼續量他的肩幅。
長期與花草相處的結果,她的體香自然而然染上了一股植物清香,陣陣芬芳侵犯到他的呼吸空間,讓他不由得覺得越來越熱。
「我和你一起去吧。」康德這次沒讓她有反駁的機會,猝地旋身坐起,與她面對面,順勢取回主控權。
「可是……」才發話,頓覺兩人的距離似乎有點太近,令她頗有壓迫感,于是她假借去溫室鎖門,來遮掩加速變亂的心跳。「你不要再睡一會兒嗎?」
他和她不一樣,她是早巳習以為常這種作息,但他昨個兒是第一天,夜里又好晚才睡,身體恐怕還吃不消吧。
「哪有老板工作,伙計卻躲在被窩里模魚呢?何況買衣服啊,我這位主角理應到場嘛。」多體貼的女孩呀!她生長在那樣的家庭,竟能保持如此善良的心,真是很不容易。
「呃……」是啊,好在他提醒,這萬一她買得太小,或式樣顏色他不喜歡,那不就等于白買,且她一個未婚女子,畢竟不方便幫他采購內衣褲。
想到那兒,小臉不禁又紅了。「你說的也對。」
「給我幾分鐘,我梳洗一下,馬上就來。」他趁她未反悔前拋出指令。
新的一天,就這麼揭開了序幕。
「不賣就不賣,有什麼了不起。」
即使是人聲鼎沸的市場,那敞著大嗓的怒嘯,依舊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眾目睽睽的中心。
一名削瘦的婦人,齜牙咧嘴,滿身的珠光寶氣恍如要刺瞎旁人的眼楮似的。「你道這麼大的花市,就你這兒在賣花呀?」
她憤然轉身離去,立刻恢復吵雜的花市,老遠仍聞得到她絮叨的罵街聲。「什麼玩意嘛?不過是模兩下,那花會死不成?居然找流氓來嚇我,老娘這就去叫警察來,看是誰會怕……」
「好……驚人啊!」康德失笑搖頭。
不必肚臍想,那「老娘」口里的流氓就是他,只因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于是站在徐培茜的後面「默默」地瞪她幾眼。
流氓?
呵呵!想他被媒體列為世界級黃金單身漢的聲勢和豐采,一旦少了那層華服與地位原來也不爾爾。
「一開市就遇到這種客人,真令人不舒服。」徐培茜嘟噥。做生意的人都有些小迷信,最怕開市不順受,那麼接下來都會跟著不順。
「你為什麼不賣她?」他相當好奇。
就他所看到的徐培茜,足稱是逆來順受、毫無脾氣,照例,應該不致對討價還價又挑三揀四的「澳客」起反彈。
孰料……原來這只溫馴的小貓也是有爪子。
「好不懂呵護花,何必賣給她糟蹋?」那婦人好可惡喔,好言勸她不要用手亂模,她竟故意拿皮包揮打花,像這般沒有愛心的客人,徐培茜通常不願賺他們的錢。
「原來如此。」康德拍手贊成。
同樣的種花愛花的人,自是能體會彼此對花的那份情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