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下意識地抱住雙臂,一顆心不斷地下沉再下沉。她甚至捂住耳朵不去听他倆欣喜若狂的尖叫。
「我好想你呀!」女郎用英文說。
賀羲平不曉得說了什麼,女郎發出格格笑聲,圈著他不願下來,他只好托住她的重量,拉著她的行李步入屋內。
不一會兒,他們又以同樣的姿勢出現,他又說了什麼,女郎高喊,然後埋進他的肩窩中撒嬌。「不管啦,不管啦!」
他想了想,抬頭往水柔這兒看來,害她嚇一跳,連忙藏至窗簾背後。
他似乎在考慮什麼,但女郎催他,他于是打開計程車車門,女郎高興地在他臉頰印了好大的一個吻,才得逞地跳下來坐進車,仰頸又朝她的方向眱了一眼,他跟著進去。
計程車一個大回轉,又咻地往市區馳騁,直到完全看不見。
「我這是在干麼?」水柔幾乎是癱軟地坐在地毯上,她愣了愣,不懂剛剛為何要躲。
女郎與他的親密,形成龐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腦海中盤旋不去,胸口一抽一抽地泛著疼痛,她揪住衣襟,久久不能恢復。
想不到他在朝她笑的同時,背地里卻和旁人勾搭!難道是她錯看他,他其實是只表里不一的兩面虎,而他對她的特別也只是她的自我陶醉?
陶醉……呃,陶醉?!
「嘎!」水柔赫然跳起來。
她明白她早先心不在焉、心亂如麻的原因了,答案很簡單,就是賀羲平。
「喔,老天——」她又頹然坐下。
這個賀羲平呀,他以他的忠厚憨直一點一滴地蠶食她的心,且不知何時在她的心中植下愛苗,而待她想要防備之際,它們卻已萌芽,所以她才會耿耿于懷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是呀,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瞧他們一點也不「陌生」的樣子,他和女郎的關系肯定匪淺,那麼她……她該怎麼辦?
第五章
「你干麼老在看窗外?」賀妙儀甩著一頭金發,環胸靠過來斜睨著賀羲平,典型的美式英文,自含著棒棒糖的嘴里泄出。
「沒……沒。」賀羲平連忙放下窗簾,坐到沙發上,攤開報紙,把躁熱的面龐隱入一堆鉛字里,結巴的中文,流露著秘密讓人洞徹的不安。
「是嗎?」他越是否認,賀妙儀就越好奇。她向旁跨一步,移到他剛剛站的位置,掀起窗簾左眺右望,然後不解地嘀咕︰「啥都沒有啊?」
藍色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了轉,她從椅背那方,由後朝前環住賀羲平的頸子,巧致的下巴抵著他的肩膀,仍是滿口英文。「我剛剛——看到對面的,站在陽台那邊往這兒瞧ㄝ。」
「真……的?」賀羲平跟著就把報紙一丟,人便往窗邊沖,定眸一探,對面的景象和他適才看的一樣,烏漆抹黑的,水柔要是還沒回家,就是早已入睡。
「嘿嘿。」賀妙儀賊笑。
「妙、妙儀……」賀羲平曉得被拐,他鼓著緋紅的腮幫子,瞪著這自小就愛黏著他、與他差了八歲的小妹。
「做、做啥?」賀妙儀戲弄地模仿他。
兩人一英一中的對話,軌如同他們的血統。
賀羲平的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道道地地的台灣美女。妙儀遺傳到父親的藍眼金發,他則接收了父親的高挺宏偉,不若其他姊妹的混血外型,他們兩人分別是家里長相最中式,和最西式的對照版。
因此,酷愛中國文化的父親,便常夸賀羲平的容貌最漂亮,不過為避免引起公憤,他也只敢在私底下贊美。
「你……你……我……我……」賀羲平越急就越說不出話來。
「羲平在戀愛喔,對象是隔壁的小仙女。」賀妙儀用手圈成筒狀,頑皮地大聲廣播。她剛到的第一天,就曾瞄到水柔在隔壁看他們,雖是匆匆一瞥,但水柔的娟秀,令人印象深刻。
「戀……愛?」賀被平怔忡地坐回沙發,他讓這個辭匯給震撼了。
他一直很喜歡和水柔在一起,她博學多聞、溫婉高雅,對他也有耐心;當她靠近時,它的心會亂蹦,血液循環會加速,肌肉會緊縮,但全身又有說不出的快活,整個情緒也很放松。
這樣矛盾的感覺是戀愛嗎?
「不會吧?!」賀妙儀興味盎然地蹲坐到他旁邊。
「戀……愛……」賀羲平擰著眉峰,表情慎重,依舊在沉思。
他真的從未去留意自己與水柔的關系是什麼。同事嗎?同事之間的相處模式是如此嗎?他不大清楚,因為他向來獨來獨往,與同僚只有公事上的接觸,且還是透過傳真機。
「真的假的?你真被那位穿古裝的小龍女電到啦?」對她這年方雙十的Y世紀女孩而言,細肩帶、滑板褲、大球鞋、異色怪眼影和指甲油,才是「正常」人的打扮,像水柔那身水籃色的長衫、直亮烏黑的長發,和不食煙火的清純,簡直是蠻荒年代才會有的古早人。
「不……不知道。」若是戀愛,為何又和他前五個女友的感覺不同呢?
噢,好難想通喲。
「不知道?要是沒電到,你會在每天出門前︰還非巴著人家的窗戶,瞧瞧她是不是會突然出現?」賀妙儀瞠目,仿佛他是鐘樓怪人。「賀羲平,你這蠢蛋到底有沒有神經啊?」
「怎會……沒有?我……我的……脊椎神經……有……三十一對,中……樞神經……有……」
「夠了,夠了,我投降認輸好不好?」賀妙儀舞手翻眼,這時他腦筋又靈活得很,嗟!
「爸……打電話……叫你……回家。」賀羲平笑。他曉得他贏了。
「我才不回去呢。」她蹺著二郎腿,開始磨指甲。男人在賀家是沒地位的,賀爸的話是僅供參考用。
「你……不可以……離家……出走的。」他當初接到爸媽的電話時,差點沒嚇死,後來才想到──她就在他房間。
「誰叫爹地不買車送我。」放暑假的謊言被拆穿,賀妙儀抿著下唇發牢騷。
「我……已經……買啦。」賀羲平弓著指頭,溺愛地輕敲她的前額。
他一直很羨慕她的頭發,不是它的顏色,而是它的柔順,不像他自己一頭自然卷,卷得一點也不「自然」。要說秩序,只是卷的方向皆朝上罷了,因此「自然」
形成這令人噴飯的雞窩頭。
「那不一樣,爹地是爹地,你是你。」賀妙儀嬌嚷。
「有……什麼……不……不一樣,都……是車。」她那種邏輯,並非他這種憨人能理解。
「我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賀妙儀發嗲耍賴。
「不許……任性。」賀羲平揉揉她的腦袋。
「你……你凶我?」賀妙儀也知道是她任性,可面子硬是拉不下,她惱羞成怒了,于是抬出家中的權威做靠山。「我要告訴媽咪!」
「我哪有……凶你?況且……媽咪也……叫……你回去。」賀羲平好冤喲。所以他最討厭當傳話筒,里外不是人。
「這……」若靠山也不讓她靠時,便是她該棄械丟盔投降時。
「他們……擔心你。」賀羲平見她垮著欲哭的臉,不禁心疼地勸說著。「你……打個電話……說……對不起吧。」
「我不要!」賀妙儀跺跺腳,轉身跑到樓上。
「妙……儀……」賀羲平束手無策地搔著後腦勺。他向來不知如何處理女生的眼淚,現下該怎麼辦?
欸!都怪他父母、他和其他姊妹把她寵壞了。
對啦,找水柔嘛!水柔聰明能干,又和妙儀同為女人,肯定會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