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眉,忍耐著沒有逃出果園。
咚!芒果核被扔到土圃,蚊蠅激飛,過了會兒才嗡嗡轉回原來地帶。
必曉茵發現是左介群出的手,她抬眼,他黑黝的眼楮回望她,「這里東西都是有機的,不用垃圾袋,丟地上就好了。」似是察覺到她的忍耐,他口氣緩和了些,沒再對她生氣。
「這樣髒死了!」她月兌口說出感想。
財叔和劉芳芳听到了,面露尷尬,左介群面部線條瞬間冷硬,他側回臉,像沒和她說過話似的,繼續聊天。
心里有絲懊惱,她別過臉。
只听見左介群的大笑聲不斷傳來,關曉茵不自覺嘟起嘴,這幾天跟她在一起沒看他高興過,怎麼跟鄉民相處他這麼自在?
偷瞥窩在角落的女人一眼,左介群斜斜站著,大手抓抵頭上的綠色棚架,推不掉財叔遞來的第二顆芒果,他大掌拎著啃,不時和他們同聲朗笑。
她不自覺的望著他,發現他笑的時候眼角會皺起細紋,使幽邃的深瞳隱隱發光…
她好像有一點點明白,雪惠為什麼會喜歡他。
雖然現在他衣著平凡,但身材不輸男模,把衣服襯得很好看,每天到處跑替鄉民看病,表情都十分溫和,似乎完全能理解那些疼痛,鄉民們偶爾招待得太熱情,他也不介意,看起來是真心喜歡這塊土地。
這些時候,她總會看他看得忘記移開眼楮。
「喂——走了。」
左介群轉身往小貨車走,關曉茵這才發現談話圈已經散了,劉進財不好意思地擋著上圃,咧嘴對她笑,「關小姐,下次再來玩!等你退火了,我削個這麼大的芒果給你吃!」
他樸拙地比畫著芒果的尺寸,關曉茵不禁微笑。
「嗯,下次再來。」她優雅起身,跟在左介群身後,心里突然冒出模糊的想法……
不知道親近鄉民,能不能讓她找到體面又溫柔的未婚夫?
天剛亮,關曉茵就著老舊的水龍頭,搓洗洋裝。她穿著左介群借她當睡衣的寬大衣衫和短褲,袖子翻了四折,褲子長到膝蓋,腳穿一雙塑膠拖鞋。
她沒勇氣照鏡子,只能低下頭,手下更加用力的搓洋裝上一塊土漬。
不想再跟左介群沖突下去,她于是起個太早,自己來洗衣服——為什麼這塊污漬這麼難洗掉?
水流忽大忽小,比她的情緒還不穩定,她生氣地盯著洋裝上頭在果園里沾到的印子,決定去偷用左介群的洗衣機。
他每次都在後頭洗衣服,她看過他用一個橘色罐子的東西,衣服洗好後會很香。
必曉茵捧著洋裝偷偷模到房子後面,洗衣機旁邊果然有一個罐子。她得意揚笑,想像她憑一己之力把衣服洗香以後,他會有多驚訝。
呵呵,她彎腰把罐子抱到胸前。
將洋裝丟進洗衣機,她余笑猶存,很有信心地旋開蓋子,聞一下味道——沒錯,就是這個!
她傾斜罐子,覦著那塊污印,突然遲疑,該倒多少呢?
看看標示,字體濕爛得模糊不清,她努力回想……啊,她記得左介群是用蓋子倒的。
依樣畫葫蘆,她將乳白色液體倒滿一蓋子,液體緩慢地流過黑印,看上去仍然清晰。
她眯眼,再倒一蓋子洗衣精……黑印似乎有點變淡了。
她高興地放下罐子,對準最醒目的按鈕,壓下去。
水嘩啦嘩啦流出,洗衣精在底部逐漸化成白色泡泡,掩蓋了污痕,關曉茵很滿意,雙臂抱胸的瞧著泡沫慢慢變多、變很多、變非常多——
「夠了夠了!」泡沫漫到邊緣,她向按鈕嚷著,再壓一下。
水如願停止,她松一口氣。
但隨即機器劈啪旋轉起來,泡沫飛濺四溢。
她伸手要按停,肘部不慎撞翻橘色罐子,沒蓋的罐口大量流出濃稠液體。她傾身去救流剩的半罐,左腳又踢到洗衣機下方。
轟!洗衣機狂噴出水,泡沫再度節節升高——
必曉茵終于想到洗衣機有蓋子,她被噴得滿身是泡泡,狼狽的抓住扒子,用力關上。
砰!扒子被她連根拔起。
她右手抱著橘色罐子,左手拿著洗衣機蓋子,泡沫往她臉上狂噴,洗衣機仍在怒吼出水與轉動……
「你在干麼?」左介群困惑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關曉茵又氣又哭地回身,朝他走去,「我、在、洗——」
咚!地上黏滑的洗衣精讓她結結實實的滑個大跤,蓋子飛了,罐子砸了,剛才搏命救回來的半罐,汩汩流光…
「我、在、洗、衣、服、啦!」
她不顧形象地痛吼出聲。
「你是在洗你自己吧?」
必曉茵從浴室出來後,左介群向她招招手,臉上笑著。
她不情願地靠近,看他拿起大毛巾,替她擦頭發。
他坐在高凳上,長腿一腳抵著橫杠、一腳抵地,姿態愜意,她站在他身前,還比他矮,低著頭像犯錯的小學生,任毛巾在頭上擦拭。
左介群攤開毛巾蓋上她發頂,蓄意遮住她的眼楮,避免她看見他越擴越夸張的笑意。
這個天之驕女從被他發現以來,沒有一天滿意過,沒有一天听話過,他相信要不是情勢比人強,她肯定會更難相處合作。
今天她卻偷偷爬起來洗衣服。
他心中一動,不得不承認,她不像他當初想像的那樣蠻橫。
「……你不生氣嗎?」關曉茵悶悶的聲音從毛巾底下傳來。
左介群挑眉,藏匿一抹微笑,平聲問︰「因為你自己洗衣服?」不,他哪里會生氣,他嘴都快笑裂了。
她咬唇,這輩子沒覺得自己這麼笨過。
不知道為什麼,一跟這男人在一起。他總能讓她覺得……
好像他才是穿著名牌,而她穿的是路邊攤。
她完全輸了,輸得手足無措。
左介群抓住她的手,引導她轉身,她軟趴趴地任他指使,把懊惱藏在發後。
「你的用心不錯。」
他低醇的嗓音慢慢的說,手勁減輕,持續擦著半干的發絲,大手覆在毛巾上,溫柔地在她頭皮上移動。
她沒料到自己會怦然心悸,只因為他說一句類似安慰的話。
「好了。」
左介群扯下毛巾,幫她抓順長發,像帶個小朋友般牽起她的手,走到房子後面。越靠近事發地點,她越顯得抗拒……他是要把她帶到這里,指著證據數落她嗎?
「你看我做一遍。」這里已經被清潔完畢,她猜是左介群趁她洗澡的時候弄的。石地一片干爽,全新的橘色罐子靠在原位,洗衣機的蓋子也回來了,完整無缺,所有景象一如早上她剛到時那樣平靜安穩。
左介群輕輕打開洗衣蓋,放人幾件待洗的衣物,「量不多的話,洗衣精一蓋子就夠了。」他準確的倒進分量,「再來按這個,等水滿以後按這個……」
他清楚講解所有步驟,也不回答她顯然毫無常識的問題,關曉茵感到熟悉的暈眩,這次卻不是因為熱……
她懷疑是因為他溫柔的口氣,講解完畢,關曉茵盯著他的側臉,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干麼這樣教我?」
罷才她明明闖了禍,他怎麼沒有生氣?
左介群瞧她一眼,懷疑她成長過程里是否有許多不容許犯錯的經驗,整天都準備被人責罵。
他徐徐道︰「你的想法很好,只是不知道怎麼行動。」除了本能,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根本沒學習過的技巧?教會就好了,指責跟護罵于事無補,他是這麼想的,瀟灑地聳了聳肩。
必曉茵怔忡,從小她不斷追求完美,追求把每件事情都做到「對」……他是第一個看見她犯錯,告訴她這是理所當然,像是每個人都偶爾會有這種經驗的包容她、指導她,給她將來可以做得更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