槌過一陣,發泄完悶氣,她只能認命地跟著下車……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
她真不敢相信,關家小鮑主也會有這一天。
「你叫什麼名字?」左介群出診回來,把剛剛順手帶走的毛巾丟到她額上,遮住她的眼楮。
「你干麼啦!」關曉茵把冰涼的毛巾扯下,好好地搗在額上,「那你又叫什麼?」他先說,她才要說。
左介群黑黝的眼楮盯著她,仿佛看透她的小孩子脾氣,沉默兩秒。「左介群。」
對,她想起來了,他姓左。不過他干麼不在大醫院里當他威風的醫師,跑來這窮鄉僻壤?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她現在沒力氣搞清楚他的。
必曉茵轉過頭去,看著窗外,「你快開車,熱死了。」停在大太陽下,太曬。左介群抓住她撫著額上毛巾的細腕,「你的名字?」
想混過去?
必曉茵被捉得無可動彈,心不甘情不願,「……關曉茵啦。」
聲音微小,她偷偷轉頭,觀察他的反應——
左介群得到答案後,滿意的收回手,發動貨車。
咦?听到她是鼎鼎有名的關家小鮑主,他竟然沒反應?
「你……知道我爸嗎?」關曉茵坐直身體,遲疑的間。真怪,人家認識她,她覺得煩,人家不認識她,她又全身不對勁。
「哼,你爸是總統?」規定大家都要認識嗎?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耶,關曉茵覺得很新奇,沒想到來這里有這個好處。不是人人都認得她,不會有人暗中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你打算去哪?」左介群打轉方向盤,瞧她一眼。等他看完診,可以順便載她過去。
「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打算去哪。
見關曉茵低頭,他眯起眼,「你不會要告訴我,你沒地方去吧?」都幾歲了,來蹺家這套?
「你以為我願意啊?」要不是太丟臉,她也想回台北,她也想有地方去啊!偏偏現在……
「你!」這下換左介群說不出話,他剛剛已經知道她沒行李,沒錢,全身上下只剩手機和用過的車票……
還能帶她去哪兒?左介群嘆口氣,手上換檔,「去我家吧。」
必曉茵嚇到,瞠眸望著他。他涼涼丟一句,「還是你想去警察局?」無家可歸的小孩,丟去那邊等人認領好了。
她咬著下唇,現在情勢的確很不利,她只想到要逃過來,卻沒想好逃來以後怎麼辦……身上有卡有現金也就罷了,可以去住五星級飯店,不過此刻身無分文,難道真的要去睡警察局?
那怎麼可以?她可是關曉茵耶!瞥瞥身邊的男人,雖然他態度不好,但至少是認識的人,不是隨隨便便蹦出來的,況且他好像也不知道「關曉茵」這三個字代表的是多大的財富……那跟著他,應該會安全吧?抬起臉,「好吧。」她一副從容赴義的表情。
左介群瞧瞧她,戲謔問︰「想清楚,不怕了?」
怕?她當然怕!尤其在她見到他所謂的「家」以後,更是當下有奪門而出的沖動。
石瓦平房,水泥地,破窗戶……好,這些她可以勉強自己接受。但是——「蜘蛛?壁虎!那里有蟲——」
大小姐被昆蟲嚇得尖叫連連,沖去拽緊左介群袖口,閉眼,揮手,命令他趕快想辦法。
「小姐,這里是鄉下,你早晚要習慣這些東西跟你「同床共枕」。」換句話說,不用怕了,以後還會常常朝夕相處,還是培養感情比較實際。碩大的螞蟻爬過關曉茵腳邊,她全身起雞皮疙瘩,跳到老舊的藤椅上。
「你說什麼?!」要她跟這些東西共處?不可能!「我不要住了!」她怕得跳下椅子,往外頭走,「我不要留在這里!」她鐵了心。
「好啊、慢走,不送。」左介群斜斜倚在牆壁邊,揮手。
必曉茵愈踏愈大步,她現在就要打電話回家,叫人派直升帆來接她,回去睡她軟軟的床,爸媽會來看她,跟她說……說她執意要嫁的人跑了,說她果然錯了,爸媽的眼光永遠是對的。
打了個顫,千萬不要,她不能回去,不能現在回去。
她回頭,委屈地踏進屋里,「你應該有蚊香吧?」薰薰蟲子,至少聊勝于無。左介群直起身,往房里走,沒讓她瞧見浮上嘴角的笑容,「我有蚊帳。」
呵,嚇嚇她而己,他不會真讓她跟蟲一起睡。
那樣蟲子才會被她嚇死咧。
「你……」關曉茵虛月兌,放心得差點坐到地上——這樣整她,很好玩嗎?這個人,真的很壞心哎。
第二章
啊,來不來了,受苦受難的日子就要來了……坐在果園角落的小板凳上,關曉茵這麼想。
被左介群收留將近一個禮拜,她還是過不慣鄉下生活,到處亂爬的蚊蟲惹得她哇哇叫,飯菜沒一餐合胃口,他帶她去菜市場買的換洗衣物也沒一件合眼,最後只好要在他診所幫忙的女孩每天替她洗洋裝……
哪知方才左介群知道後,發了好大的脾氣,硬是帶她來跟女孩道歉。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
必曉茵氣憤地拉著裙擺,不想讓一點塵土沾上衣物,心底打算一回台北就把踩過果肥的這雙MIUMlU丟掉。
「跟她道歉。」
左介群雙手撐在臀後,隨便站立的姿勢也很有威嚴,黑歷的眼楮盯著關曉茵,她不情願地起身。
「芳芳,以後你不用幫我洗洋裝了。」
「哎呦,洗件衫沒什麼啦!必小姐,我請你吃芒果——」鄉民劉進財一口流利台語,熱情地要削金黃芒果給漂亮小姐吃。
「阿爸,你都拉傷筋了,不要亂動啦!」
劉進財的女兒,劉芳芳,花樣的十七歲,穿著農婦的長衫、長褲、兩只袖套,腳踩雨鞋,頭戴斗笠,上面還纏塊大花布。
她轉頭對關曉茵微笑,「沒關系啦,平常我也要洗我跟阿爸的,多洗一件只是順便啦!」
必曉茵回身,昂起下巴望向他,一臉「你看吧!」的表情。
左介群顎邊微微抽動,制住她縴細的手肘,「我沒听見你道歉。」她只是下了另一個「命令」。
「芳芳說沒關系!」
「不代表你有權利要求她!」
對峙的氛圍再度出現,兩雙瞳眸散發同樣強烈的堅持。
劉進財回身摘了芒果,沒看清女兒暗搖的手勢,站到兩人中間。「來來、吃吃看我們自己種的——」
必曉茵眼楮瞠大。
只見劉進財抽起原來插在腰際的刀子開始削,削完一半翻面,踫了農藥外皮的手換抓削好的地方。
必曉茵愕然地閉不上嘴,看他繼續動作,俐落唰唰兩下去掉頭尾,整顆芒果捧到她面前……
那黑黑的指甲抓著黃色果肉,黏膩汁液婉蜒流下,她盡力不讓嫌惡表情流露得太明顯。
「哪,小姐吃吃看,很甜的喔。」劉進財爽朗的笑容掛在臉上,他動動因摘水果而拉傷筋的右手,芒果跟著搖晃,關曉茵面色越發驚恐,左介群眼楮一黯。
「財叔,關小姐最近上火,今天看來只有我有口福。」大手攬下那份熱情,左介群跟財叔和芳芳邊吃邊聊,不去理角落的關曉茵。
劉進財還想跟她攀談幾句,左介群利用身體優勢擋住,避免她又表現出不當反應。
必曉茵悶氣陡生,坐回小板凳,瞧前面笑得很開心的三人……哼,有什麼了不起?她才不想和鄉民聊天,伸手模模口袋里那張車票,她背過身去看一望無際的午後鄉景。
啪,腿好癢,她低頭打蒼蠅,黑色小翅膀撲飛閃避,繞回角落上圃。那里果皮和垃圾齊聚,蚊蠅盤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