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軟地靠進他懷里,他再也听不到她的聲音。
陸皓奇的脊背泛起寒意,事態嚴重了!
當一個人不再對最愛的話鋒產生爭辯、或對自己一再抗拒之事產生默認時,大概就表示她對生命已無所求,死與活都無所謂了。
他一向認為,人類所以生存,乃為抗爭人類七情六欲的折磨,一旦失去爭斗的目的,人的生活斗志隨之瓦解,斗志一瓦解,生命力無形中很快會消失。
生命力一旦失去,人類必死無疑。
機器需要動力才能運轉,而生命需要生命力才能發動生機。
生命……生命力……,生命的動力到底是什麼?
當一個人失去活下去的意志時,不論身體再怎麼強壯,正常人也會無緣無故很快的死亡,而維持生命動能的生命力到底是什麼?
陸皓奇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用力眨動眼楮,發覺肩上的鄭似鋼已全然闔上雙眼,他立刻將突閃的念頭暫置到一邊,眼前的危急才是最重要的。
鄭似鋼顯然已失去活命的意志,他緊箍她雙肩用力搖晃。
「罵我,快,以你平時的氣焰罵我,似你最擅長的唇槍之戰罵我,這樣你會忘記寒冷,生氣會讓你好過些……」
懷中的她,依舊軟而無力,臉色蒼白一如天上慘月。
血液沖上他的腦部,每根思維為她而拚命,他不能讓她倒下,絕不能!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陸皓奇想,他可以因她對死亡服輸而氣憤,因氣憤而熱血沸騰,因熱血而暫時忘卻全身的疲累疼痛。如果他可以因過度擔憂她的安危而再現生命力。同時她也可以!
而什麼是她最擔心的安危呢?
陸皓奇回想起她經常出現的眼光,不苟同他一言一行的憤怒眼光,她從不喜歡他。
他。就是陸皓奇他自己了,鄭似鋼最怕的人。
鄭似鋼連和他保持一段距離都氣得牙癢癢的,若是沒有了這一段距離呢?必能讓她恨之入骨而再現生命力!
不可否認,有些人為恨而生命力旺盛,為恨的目的再現生命的巔峰,因為愛、恨、情、仇本是人類七情六欲的開宗始祖。
于是,為了救她,陸皓奇要她恨他。
于是,為了讓鄭似鋼恨他,陸皓奇必須出奇制勝。
于是,陸皓奇將如臨高峰般的熱血一並往下俯沖。
他低頭吻上她兩片薄唇。
她如凋零欲落的枯葉,被春風吻上了生機。
逐漸地,她臉頰上染上暈紅;緩沖地,干燥的嘴唇血色重生;迫切地,她兩片顫動不休的薄唇需要春雨露珠的洗禮,才能慢慢恢復動人的色彩。
她輕輕反應他,舌尖悄悄勾住他的靈魂;他驚喘一下,馬上沉醉于甜美悸動中,久久不能自拔。
是夢吧?關于極樂世界的想像……
她些微掀開眼簾,想探究夢的邊緣,然而卻先聞到來自他身上的汗水味。
他不斷輕輕啃咬她的嘴唇,引起她體內嚴重的一連串回醒行動,眼前的景象馬上由迷蒙轉為清晰、轉為激動、轉為不可控制的沖動,她發現陸皓奇吻了她!
一個大回醒!
她發現她的初吻竟然獻給他!陸皓奇!
最後,不等陸皓奇的提示,她立刻展放生命無形中最大意志力──她用力推開他!
一場混亂後,陸皓奇抵住下顎,那兒正浮出一記拳擊後的腫塊。
她給予他生平最吃力的一拳!
「陸皓奇,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你居然敢趁我不備的時候侵犯我,你居然連一個垂死的女人都能動心。從今以後,我和你除了公事不談其他,除了任務還是任務,我要你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直到任務結束!」
鄭似鋼一個躍起,以保護世界人民安全的警官身分對陸皓奇厲聲斥責。
她雙眼燃燒怒火,臉上有深烙不卻的紅暈,和癱在陸皓奇肩上蒼白如鬼的人──截然不同。
陸皓奇默默承受她再度耀武揚威的樣子。
「任務?剛才快死于我懷中的人還記得任務?」陸皓撫著下顎冷淡開口。
「任務不達成,我絕不死!」
她用力一跺腳,丟下他,自顧抬頭挺胸往前邁進。
陸皓奇望著她堅挺的背脊嘆氣,不錯嘛,碩果非凡,他想。
然後,漫長的路途躺在漫長的黑幕中,他們繼續往前走,始終不回頭。
黑暗中,急奔的腳步替換疾跳的心聲,鄭似鋼一顆心跳得比腳步還快。
她有一股異樣的感覺,來自于陸皓奇突發性的──他居然吻了她。
有一些穩臧式、莫名的興奮被點燃,她想,至少她贏過曾和陸皓奇同床而眠的十二個女人。
☆☆☆
當黎明來臨,當鄭似鋼望見天空冉冉上升的晨光,她猛然摔倒在地上。
一個堅強的信念不幸摔了大跤,這一摔,跌碎了堅強的信念,使她再也爬不起來。
沒錯,光明帶來遠景,但是鄭似鋼所看到的遠景,除了荒漠還是荒漠,死亡依舊包困他們,她再也忍受不住了。
「定是死,不走也是死,既然都會死,干嘛還要耗費這麼多力氣?要走,你一個人走,讓我省下力氣死在這里!」
陸皓奇則死氣沉沉立于她身邊。
「這是保護全世界人類安全的國際警察該說的話?」
她賭氣朝地上抓住,冷冷的沙土從指間流下,夾帶過多的失望和灰心的沮喪,她想了很久決定放棄。
「當我已經陣亡了,讓你獨享任務完成的榮譽。」
一陣無話的沉默。
空氣里隱約傳來陸皓奇喘不過的呼吸。
沙土里默默滴下兩行淚,鄭似鋼驚見而慌亂蓋住它們。她萬萬沒想到,臨死的她還有淚。看著地上兩行傷心的痕跡,在陽光怒放下很快消失不見,她才知道,原來生命薄弱得連沙石都比不上。
忽然,地上遠離她的人影移靠過來,陸皓奇一把將她揪起。
鄭似鋼急忙用腳蓋住又落下的幾滴淚,可是眼角卻又不爭氣酸疼起來。她以手蒙住眼楮不讓陸皓奇看到,更怕看到他嘲弄的眼眸取笑她。
陸皓奇並沒有嘲弄她,反而令她措手不及的,他一把將她抱起。
她慌亂扶住陸皓奇的頸項來穩住身體,未料她才一放手,就被他看出眼角的脆弱。
他大嘆一口氣,連她都听得見。
「若要我享受任務完成的榮譽,你就不能死!你還不明白嗎?他們在考驗你,考驗你是否有這個能耐接受他們的考驗!」
鄭似鋼傻了住了,任憑陸皓奇抱著她繼續前進。
她臉紅得發燙。
陸皓奇的胸膛溫暖而結實,步履更是堅定穩重,連受過嚴格訓練的鄭似鋼警官,遇到陸皓奇大神探,也只有伏首稱臣的份。
鄭似鋼不禁暗自佩服他超人一等的體力,沒想到此人除了腦細胞靈光之外,更具備神探難以估計的能耐。
她偷偷地,忍不住想偷懶賴在他身上。
「你會笑我嗎?」半晌,她吐出一句話,半閉著眼,不敢看他的表情。
「我累得笑不出來。」他抱著她繼續往前進。
「他們已經證實了,我沒有能耐接受他們的考驗。」她悲慘地埋進他的胸膛。
「比起一般的女人,你已經很好了。」她略略抬起臉,從她的視線,只能望見他的下巴,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贊美她?或是間接侮辱全世界的一般女人?
而在聆听他心跳又徹底休息的過程里,她居然興起一股難言的喜悅。她喜歡被他這樣抱著,像男人的小情人。
小情人!
鄭似鋼的字典中從未有的三個字,在周一慶的字典中也絕不可能有的評語,居然讓她發現了這份喜悅。
如果只是疲憊、灰心至極的海市廣樓,就讓它發生吧!臨死前發現她不愧于女兒身,倒也不是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