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歹徒也在里面?」
「你忽略了我用‘旅行團’這三個字。等我上飛機後,發現每個人肩上都掛上旅行團的徽章,只有三個人沒有,你、我和歹徒。」
「不能因此就認定歹徒就是他們的一分子。」
「我認定歹徒就是他們一分子,而事實也證實。」
「你怎麼沒想到,你想的事正好湊巧發生?」
她不認為這一點的理由能說服她。
「你又忽略了我說的‘因為我們特殊身分的緣故,硬把兩名旅客擠到下一班飛機’的事。你想,我們能這麼做,是因為國際警察神通廣大;而能再把另一名旅客擠下飛機,不意味對方和我們一般神通廣大?這種能力,一般宵小辦不了的,只有犯罪組織才有可能,而我們不是正面臨一組神通廣大的犯罪集團?」
她只能說︰有道理。
「我們要去哪里?」向無盡荒漠上行走時,她問他。
「走──就對了。」他沉默地說。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她小心地問。
「有。走向他們的目的,走向他們的方向。」他沉下臉。
她抬頭看天。一片空白包圍空白;低頭看地,一片塵土夾帶飛砂走石,她的心跟著沉落到谷底。
她還有許多疑問想說,可是她保持緘默。
她想,即使解開對陸皓奇存在的疑慮,卻解不開眼前看不見生機的迷路。
到底她該相信他嗎?
第五章
鄭似鋼眯起眼楮,滿天灰黃塵土刺痛她的眼楮。
她揮去額前不斷流下的汗水,低頭瞄一眼身旁的陸皓奇;他的情形更糟,整個人呈焦黑狀態。
一片望眼過去只有天地為伴的荒漠中,有看不到盡頭的前方,也有回不去的來時路,更有揮不盡的塵土熱汗。
一路上兩人沉默不語。
他們任由陷入泥沙的腳步在背後拖成四條直線,任憑汗水將頭發緊緊纏結在一起,一片荒涼暮色中單調地只剩下兩粒人影。
紅似火的太陽熱烙他們心口,熱滾滾的沙石刺痛他們的步履,他們唯一的心思除了走還是走,士到敵人心滿意足為止,走到兩人身疲力盡為止。
淒風送走深沉的暮色,接著黑暗無聲無息籠罩下來。
兩人繼續在黑夜中模索前進,唯天邊瀉下的少許月光為他們點燈。
鄭似鋼強忍舊傷未復的各種疼痛,任麻木的雙腳依照腦神經中樞唯一指示──前進,再前進。
她整天未飲一滴水,而身上的汗水卻不斷蒸發。地想再過不了多入,她便要虛月兌成人干了。
荒漠氣候變化無常,當鄭似鋼怨嘆自己快被曬成人干時,隨即刮來一陣冰冷的寒風,她下意識地抱緊胸膛。
「坐下來吧!」
旅途中,陸皓奇第一次要求休息。
一听到陸皓奇充滿慈悲的聲音,像上帝听到地上可憐人的禱告,鄭似鋼立刻癱軟成一灘水,直接坐倒在無邊無際的荒漠中。
喘息到最後,只剩下一連串疑問接踵而至腦海,她真是不明白受這些苦為何?
「為什麼?」她申吟一聲。
陸皓奇坐倒她身邊,塵土蓋住了他的表情。
「要我們死太容易丁,在飛機上就可以動手,不必讓自然活活將我們埋死。」她用力吐氣。
「計劃之一吧!」
陸皓奇動動唇舌,嘴角因開口干裂開來,隱約滲出血水。
鄭似鋼絕不比他好到哪兒去,從她撕裂開的褲管上,處處可見舊傷復發的黑血。
她從眼角注視他,覺得他灰蒙蒙一片,她知道是出于過度疲倦的關系。
「陸皓奇,不要再和我玩猜謎的游戲!我是個警察,不是偵探,更不是被你玩弄的游戲對象。」
這樣的話,該出于怒目切齒的口吻,不過鄭似鋼經過一天沒命的奔波之後,別提話說不流利,連低微的無助申吟都吃力。
她真的太累太累了,累得連生氣的氣力都失去。
「我們是他們手上的牌,要怎麼玩只有他們知道。」
陸皓奇勉強咽下一口唾沫,舌尖一陣冰涼,他觸到唇角裂縫的血腥。
鄭似鋼垂下頭,感覺眼皮好重,幾乎要掉下來。她用盡力氣撐開逐漸疲軟的眼眼。
「我們會死吧?」
他深沉的臉──輝映沒有希望的黑夜。
她舌忝著自己的下唇,那里是一片沙漠。時間在滿口的血腥味中流過,陸皓奇始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鄭似鋼僅剩用以度過寒夜的力氣,一點一滴從她身上退下……
她不甘心。死,有重如泰山,更有輕如鴻毛的死法,若死得不明不白,算是死亡方式中的極大悲哀。此刻,鄭似鋼就有這樣的感觸,她的嘴唇發青,眉目半垂,身體半搖半晃地需要手肘支撐才能挺住。
陸皓奇目睹她一切後才姍姍開口。
「路途上我們可能遭遇各種事,就是不會死,這一點你大可不必擔心。」
氣憤之火燃燒她的意志,她的眼楮被迫撐開一些。她最痛恨別人把她想成怕死的膽小表,比讓她死得不明不白更可惡!
「我何曾怕過死!不過在未將罪犯繩之于法之前,我不甘心。」悲憤讓她暫時丟去全身的傷痛。
這一點,陸皓奇也看在眼底。
「原來你活著是為將罪犯繩之于法?你未何不怕死會將你與周一慶乖隔成兩地,一輩子永不在一起?」他以不屑的神情繼續刺激她。
「原來你活著只為男女之間的私情!」她馬上反唇相譏,力氣再升高一些。
「不可否認,那是自然界的必然現象。」
「我可沒見過有和尚、尼姑因此活不下去的!」
她能說笑了,表示她的生存意志又恢復一些,陸皓奇立刻再反擊回去。
「表示你的心態與尼姑無異。」可是鄭似鋼卻沉默了。
若不是突然刮起的那一道冷風,她生存的意志還會再升高一些,她會再罵他千萬句,她會再暫時忘卻死亡的陰影;不過,當那陣奪魂的寒意吹入鄭似鋼的骨髓里,似被成千上萬毒螂啃蟄皮膚,所有的痛苦隨之侵入形骸,鄭似鋼忘了她的話、他的話,身體的氣力瞬間消失無蹤……
「怎麼不說了?」陸皓奇忽然問。
她看他一眼,舌根早被寒風凍僵。她淒慘想笑,按著身體忍不住往下滑,陸皓奇立刻扶住她。
「你不愛他,你與他的戀愛乃是生活孤寂的慰藉,他不能滿足你生命的渴望,倒能滿足你生活的孤寂。」
她無法相信,她快死了,而他還要大談戀愛的哲學。連抬起憤怒眼眸看他的力氣都沒有,鄭似鋼只用一雙狐疑的目光向他巡禮。
她微閉的雙眼露出迷惑?
陸皓奇一向不多言的,怎麼這時候話多起來?而且句句傷人……
身體的殘喘趕不上思緒的運轉,她又軟下一點,只能枕在陸皓奇的肩膀做對世界的最後回顧。
寒月遙在天邊,映下的暈白蒙蒙光線迷亂了她的視線,四面寒風緊緊包圍著她,她骨子冷得發痛,腦部隱隱傳來鳴笛,胸口則有炸破的窒息,而喘下的氣如游絲逐漸飄離軀殼。忽然間,她好想躺下來。
她忘了她要說什麼,她的眼皮又重起來,那股冷風,那種寒意,她知道必須忍耐,可是。她只想閉上眼楮,杜絕來自身上的痛苦。她好冷、好餓、好氣、好恨……
她想哭!沒有一刻,鄭似鋼比現在更清楚死亡的真面目,當死神心懷不軌向她招手時,她只有快樂的跟隨他,如此才有機會杜絕身體、心理難耐的痛苦。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她知道,她快死了……
「對,我是這樣的人,如你說的一般……,不過不重要了。」她唇部遲緩嚅動,對他宣布最後的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