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瑛不談這些,女孩子之間有許多比電子游戲更有趣的話題。阿瑛考上了演藝學院,她喜歡演戲。那時候,我在念大學預科。
中學會考放榜的那天,我從小矮人手上接過成績單
時,大大松了一口氣。數學我竟然拿了合格。這全是大熊的功勞。他是很好的補習老師。他從來沒放棄我,只會咕噥︰「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有‘數學白痴’!」
他默默忍受我補習的時候無聊地弄亂他的頭發。只會小聲抱怨︰「你為什麼不搞自己的頭發?」
有時候,我們愛坐在小鮑園的長板凳上一起溫習。
我會從家里帶幾罐可樂,藏在小噴泉的泉底冰著,那便可以一直喝到冰涼的可樂。當懶惰的大熊躺在長板凳上睡覺,我會毫不留情地把他抓起來,對他大吼︰「快點溫書!你要和我一起念預科,一起上大學。
我絕對不會丟下你!「
結果,大熊和我,還有芝儀、星一,都可以留在原校念大學預科班。只是我們沒想到,小矮人就像強力膠一樣粘著我們。他竟然跟我們一起升班,繼續當我們的班主任。燻衣草和盜墓者也繼續教我們中文和英文。
我的擔心看來有點多余,星一沒去嵩山少林寺出家。我不會看到他在同學會上表演少林絕學一指禪。
「魔女」白綺思上了大學。有一天,長發披肩、身高一米七二的她開著一台耀眼的白色小跑車來接星一放學。
這件事當天造成了很大的轟動,「無限綺思」網站上。
大家熱烈討論星一和白綺思的戀情。男生紛紛打出一個個破碎的心。網主「綺思死士」更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張星一減肥前的照片,放在網上,大肆挖苦一番,許多「綺思迷」看了都嚷著要地獄式減肥。
這件事引來一批身為「星一迷」的女生的不滿。她們攻陷「無限綺思」網站,大罵網主「綺思死士」一定是個丑得不敢見人,只好躲起來的變態狂,更在「綺思不出,誰與爭鋒」這一句話前面自行加上一句︰「帥哥星一,號令天下,誰敢不從?」
「綺思迷」和「星一迷」的罵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星一卻好像一點兒都不關心。他和白綺思的戀情傳開之後,圍繞他身邊的女生反而比以前更多,似乎大家都想跟白綺思比拼一下,沾沾她的光,星一也很樂意在女生之間周旋。
星一和大熊依然是好朋友,有時候,我們三個人會一起去吃午飯,聊些不著邊際的說話。有好多次,我都拉芝儀一起去。然而,芝儀只要听到星一也去,便怎也不肯去。她會說︰「我不想跟年度風頭人物一起。」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研究,比方說,當一個人一下子失掉十幾公斤,整個人的心理狀態會不會有什麼影響?性格會不會改變?我總覺得,星一並沒有減肥,而是有一個長得很像胖星一的瘦星一出現,跟胖星一交換了身份,就像《乞丐王子》的故事那樣。有一天,以前那個笑起來有一串下巴,跑起步來兩邊臉頰 啪響的、比較開朗可愛的胖星一會回來。
阿瑛十八歲生曰那天,「星一迷」跟「綺思迷」的罵戰正進行得沸沸揚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從沒見過瘦星一的阿瑛看過網站上肥星一的照片,說︰「他真的可以減掉十幾公斤?」
從沒見過胖星一的大熊說︰「那個真的是星一?」
我的懷疑和假設也不是完全沒理由的。
我們說話的時候,一只虎紋大胖貓打扮的服務生端來阿瑛的生曰蛋糕,上面插著十八根蠟燭。阿瑛興奮地站起來,雙手合攏,緊緊閉上眼楮許願。大熊站了起來,假裝拉長耳朵偷听,引得我和小畢哈哈大笑。
那天分手之後,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見。我和阿瑛假曰打工的蛋糕店在一九九九年已經結業,曰式乳酪蛋糕不再流行。我那天帶給大熊吃的檸檬味和苦巧克力味乳酪蛋糕,從來就沒有機會推出市場。
回去的路上,我問大熊︰「你有沒有鼻孔?」
「當然有。」
「你有沒有腳趾?」
「當然有。」
「你有沒有爸爸?」
「當然有。」
「你有沒有喜歡過阿瑛?」
「當然……」
‘’你說出來,我不會生氣的,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我哄他。
然而,無論我用的是什麼詭計,大熊從來就沒中計。我想,每個人都有秘密吧。就像「十三貓」的天幕上的那些貓眼楮,每次數出來都不一樣,到底是不是那個天幕有機關,永遠是個謎。
2
阿瑛生日之後沒過幾天,便是二OO一年的聖誕和除夕。我們原本想要好好瘋一下,因為,過年之後,就得為大學試準備了。但是,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上的一通電話,改變了許多事情。
那天晚上七點鐘左右,我趴在床上追《哈利。波特》第一集,剛剛看到哈利從海格手上接到霍格華茲的入學通知書。這時,芝儀打電話來。她哭得很厲害。
「芝儀,什麼事?」我吃驚地問她。
「你有沒有上網?」她斷斷續續地說。
「我在看《哈利。波特》。什麼事?」
「徐璐死了。」她嗚咽。
「不會吧?她怎麼死的?」我跳了起來。
「自殺。我剛剛在網上看到的。」
「那不一定是真的。」我丟下書,走下床去開計算機。
「說她兩個鐘頭前死的。」芝儀哭著說。
「不會的,不會的。」我邊按鍵盤進聊天室邊擰開收音機。
我們常上的那個聊天室果然流傳著徐璐的死訊。據說,五點鐘左右,有人看到徐璐把車停在青馬大橋。她從車上走下來,攀過圍欄,徘徊了一陣,然後縱身從橋上跳下去,身體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我看到了。不會是真的,你也知道很多人愛中傷她,新聞也沒報。芝儀,你先掛線,我待會再打給你。」
我馬上打給大熊。
「你有沒有上網?」我問他。
「我在打機。」大熊說。
「你快點幫我看看,網上傳徐璐死了傳得很厲害。」
「不會吧?」
我听到大熊那邊按鍵盤的聲音。
一個鐘頭之後,電視新聞簡報出現了徐璐的照片,穿著黑色衣服的女主播嚴肅地報道徐璐的死訊。電視畫面上,徐璐的尸體由潛水員打撈上來,放在一張擔架床上。抬到車里去。尸體從頭到腳用黑布裹著,沿途留下了一條水漬斑斑的路。
那天晚上。我沒法睡。
「不會是真的。我的偶像不會死。」我跟自己說。
然而,第二天,報紙的頭版登了徐璐九八年演唱會上一張她回頭帶著微笑朝觀眾席揮手道別的照片。
她真的走了。
報上說,三十三歲的她因為感情困擾和事業走下坡而自殺。她的男朋友就是我和芝儀在麥當勞見過的那個模特兒。兩個人一直離離合合。徐璐出事前一個星期,那個男模從他倆向住的公寓搬走了。
不會游泳的她,選擇在落日燒紅了天際的一刻從橋上躍下。尸體很多瘀傷,內髒和心都碎了,鼻孔一直滲著血。
平安夜那天,許多歌迷涌到橋畔獻花悼念她。收音機播的不是《平安夜》,而是她的歌。那首《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情人》不停地播。
我沒法不去想像傳聞中那個她從橋上跳下去時的優美的弧度。我的偶像,即使要死,也要在空中留下一抹不一樣的彩虹。
我和芝儀沒去橋畔,我怕我會哭。
十二月三十日晚上,大熊打電話給我,問我說︰「你想不想見徐璐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