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會輸,于是逼著跟我一起,到時候你會好恨我。」我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
大熊仰頭大口喝著可樂,說︰「跟你一起又不是判死刑。」
一瞬間,我整個人定住了,這是我听過最動人的說話。我把蛋糕塞在口里,凝望著大熊的側臉,感動得幾乎呼吸不過來。
「你是不是哽到了?」看到我那個樣子,大熊嚇了一跳。
「呃,我沒有。」我啜了一口可樂,把蛋糕吞下去。
「你問我一個算術題吧。」我跟大熊說。
「為什麼?」他怔了一下。
「我想看看自己會不會答。」我說。
「一定不會。」他歪嘴笑著。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凶巴巴地瞪著他。
「怕了你!一九九八的鈔票為什麼比一九九七的鈔票值錢?」
「這個問題很熟,好像在哪里見過?」我說。
「沒可能。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大熊很認真地說。
「好。我慢慢想。」
我哪里會想回答那些讓我看起來很笨的算術題?我只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樣我才不會因為太感動而撲到大熊身上去。
「因為一九九八年的鈔票是限量版?」我亂猜。
「不對。」大熊咧嘴笑著。
「有沒有淺一點的?」.「這個已經很淺,用膝蓋想想也知道。」
「好。我再想。」我吃了一口蛋糕,問大熊說︰「你爸爸會不會很凶?」
「為什麼這樣問?」
「電影里的男童院院長都是這樣的。」
「他很有愛心,那些院童都喜歡他。他們可以直接叫他‘大熊人’,只有犯了院規的時候才必須叫‘院L/’」
蓯。
「他在院里上班,為什麼不常和你吃飯?」
「他很忙。下班之後還要到外面去輔導那些邊緣少年(\」
「那你媽媽呢?」
「她住在別處。」大熊啜了一口可樂,盡量稀松平常地說。
我明白了。他的狀況跟我一樣,但我們都絕對不會把「離婚」兩個字說出來。
「我爸爸也是住在別處。」我伸了一個懶腰說。
大熊轉過臉來訝異地瞥了我一眼,兩個人好一會兒什麼都沒說。
「會不會是因為一九九七年的鈔票已經舊了?」我一邊吃蛋糕一邊說。
「不對。」大熊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微笑,好像認為我一輩子都不會答對。
「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做什麼?」我問大熊。
他聳聳肩,嘴邊粘著巧克力粉末。
「我想到處去旅行,看看巴黎又圓又大的月亮。」我說。
「你看過巴黎的月亮?」他問我說。
我搖搖頭。
「那你怎知道巴黎的月亮又圓又大?」
「我想像過。」
他咧嘴笑了︰「到處的月亮都一樣。」
「但是,只有巴黎的月亮在巴黎鐵塔旁邊。那時,我會講長途電話。」
「跟誰?」
「秘密。」我邊說邊撕下一片蛋糕。
「但是,也只有埃及的月亮在埃及金字塔旁邊、只有威尼斯的月亮在威尼斯的海上。」他搔搔頭說。
「那些我沒想像過。總之,巴黎的月亮不一樣。好了。說答案吧。」
話剛說出口,我就知道糟糕了。我一時情急,把手上的蛋糕塞進大熊的嘴巴里,想要阻止他說出來。可是,已經遲了一步。
「先一一有一一雞。」他狼狽地抹著臉上的蛋糕,問我說,「你干什麼?」
「呃……我……我看見你臉上有蚊子飛過。」我胡扯。
他果然誤會了。我要的是鈔票的答案。
「為什麼是雞?」我問他。
「你也听過十二生肖的起源吧?天地之初,還沒有十二生肖。一天夜里,一個老人召集了許多動物,對它們說︰」我會從你們之中選出十二種動物,代表人類的十二生肖。那麼,以後就有屬于你們的人類了。‘那些動物听到都很雀躍。老人說︰
’為了公平起見,會有一場比賽。首先跑到月亮的頭十二只動物,便可以當選十二生肖。‘
結果,頭十二只到達終點的動物是鼠、牛、虎、兔、龍、蛇、羊、馬、猴、雞、狗、豬。那就證明,世界上先有雞。你听過有人屬雞吧?但你什麼時候听過有人屬雞蛋?「
我站起身,把空空的蛋糕盒子撿起來拿去垃圾桶丟掉。
「怎麼樣?我答對了吧?」大熊松了一口氣。
我眼淚都差點兒涌出來了,回頭告訴他說︰「對不起,答錯了。」
「為什麼?」他很詫異的樣子。
我用手抹抹高興的眼淚。說︰「先有蛋。」
「為什麼先有蛋?」
「我不是給了你兩個提示嗎?第一個是‘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雞?」第二個是’雞蛋是不是雞生的?‘。「
「雞蛋怎可能不是雞生的?」
「我是說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枚雞蛋。
你沒想過雞可能是山雞跟鳳凰雜交後生下來的,也可能是火雞跟烏鴉相愛之後生下來的嗎?不管是哪兩只飛禽搞在一起。首先弄出來的一定是一枚蛋。蛋孵出來了,才有第一只雞。」
大熊張著嘴,恍然大悟地說︰「為什麼我沒想到?」
「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熊大平,你輸了。」我把喝完的可樂罐咚的一聲丟進垃圾桶里。
「我們玩玩罷了?對吧?」他試探地問。
「誰跟你玩?現在送我回家吧。」我甩著手里的布包沖他說,發覺他臉有點紅。難道可樂也會把人喝醉?
走出小鮑園,我和大熊漫步在月光下。
「一九九八的鈔票為什麼比一九九七的鈔票值錢?」
我問大熊。
「一九九八張鈔票自然比一九九七張鈔票值錢。」他說。
「原來這樣。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當然了。」
「我也是第五屆的。」我告訴他。
「什麼第五屆?」
「你以為第五屆‘奧斯卡’嗎?是第五屆‘省佰杯嬰兒爬行比賽’,我就是那個把你的紙尿褲扯下來的‘欲海肥嬰’。」
「什麼?原來是你?」
「就是我。」
「但你現在不肥,真的是你?」
「那些是嬰兒肥嘛!我們認識十六年了。」
「那時還不算認識。」
「你記得阿瑛嗎?你的小學同學。她男朋友叫小畢。
她跟我一樣,假期在蛋糕店打工。「
「你是說‘飄零瑛’?」
「‘飄零瑛’?」
「她是孤兒,我們都這樣叫她。」
「你有沒有喜歡過她?」
「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阿瑛的身材很好呢。男生是不是都喜歡這種女生?」
「我怎麼知道。」
「我可不可以模你?」
「這麼快?」
「我是說頭發。」我痛快地弄亂他那一頭從來不梳的黑發。
「唉,你干什麼?」
「你將來當飛機師好嗎?」
「為什麼?」
「因為我會當空姐。」
這就是發生在十六歲的愛情故事。以後的日子里。
我常常問大熊,他是不是故意輸給我,所以才會想出像十二生肖那麼傻的答案。然而,不管我怎樣旁敲側擊,他始終不肯說。
第三章落翅的小鳥
1
阿瑛十八歲生曰的那天,並沒有一個富翁父親留給她大筆遺產。但是,她有小畢、我和大熊在「十三貓」
陪她慶生。
那天是我頭一次跟小畢見面。不愛睡覺,也不愛剪發的小畢有點瘦,額前凌亂的劉海遮著他那雙小得像一條縫的眼楮。我很奇怪他為什麼還能夠看東西。
小畢不笑的時候有點像個憂郁的大男孩,咧嘴笑時卻邪邪的。像個壞孩子。
「他是魔鬼與天使的混合體。」阿瑛說。
「大熊是上帝的杰作。」身為女朋友,我當然也要替大熊助威。
「上帝的杰作」跟「天使與魔鬼的混合體」只要踫在一起。聊計算機和電子游戲可以聊個沒完沒了。大熊那時已經很少泡游戲機店了。他愛在家里玩游戲機。那樣更糟,他可以從早到晚玩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