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無聊賴,在書架上拿了一本《哺乳動物圖鑒》來看。學校圖書館的書一般都很悶,比不上「貓毛書店」那邊有趣。我在那兒租過一本《听听尸體怎麼說》,書里說有些人死後還會長指甲,好可怕。還有一本《尸體想你知》和《誰拿走了那條尸》。總之,凡是跟尸體有關的,不管是古尸還是現代尸,我都喜歡。
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有點戀尸癖或是心理不正常。
我翻開手上那本《哺乳動物圖鑒》,里面有一章提到熊。美洲黑熊已經適應了人類社會,會盡量避開沖突。棕熊需要廣闊的曠野才能生存,極少攻擊人類。
懶熊的黑毛雜亂蓬松,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大熊到底像哪一種熊?是愛自由的棕熊、愛好和平的美洲黑熊,還是懶洋洋、上課經常睡覺的懶熊?
可是,大熊長得根本一點兒都不像熊。他不是龐然巨物,沒有粗壯的四肢,也沒有近視。相反,他有一雙聰明又孩子氣的大眼楮,臉上永遠掛著一個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怕麻煩的表情。偏偏是這樣的男生,讓你好想好想像頑皮狗兒在家中大肆搗亂那樣,弄亂他那頭本來就亂蓬蓬的頭發。
那天,大熊始終沒有出現,我雙手支著頭,望著書發呆。就在那時侯,星一來了。他手插著褲袋,一進來就直接往書架那邊走。坐在我身邊的幾個初中女生紛紛把雀躍的目光投向他。小聲議論著他。大熊並沒有跟他一起。我看看手表,距離留堂結束的時間還剩下十分鐘。那十分鐘突然變得好漫長,我不知道該祈禱大熊快點趕來還是希望小矮人千萬不要來。
結果,他們兩個都沒來。我松了一口氣,站起身,拎起背包,把那本《哺乳動物圖鑒》放回書架上去。
在一排書架後面,我看到正站著看書的星一。
「劉星一,你有沒有見過熊大平?」我問他。
他帶著些許笑意的眼楮朝我抬起來,聳聳肩。
「告訴他,他死定了。小矮人來過。」我裝出一副很嚴肅,又有點幸災樂禍的表情說。然後,我邁開大步走出圖書館,撇著嘴,忍笑忍得好辛苦。
13
第二天,我在樓梯踫到大熊。那時,第一節課的鐘聲已經響過了,我一次跨兩級地沖上樓梯。大熊從後面趕上來,書包甩在一邊肩頭上,很快便走在我前頭。
發現我時,他退了回來,問我︰
「小矮人昨天真的去了圖書館?」
我故意不告訴他。
他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我憋著笑。
「你昨天為什麼沒出現?」我問他。
「我忘記了。」他懊惱地說。
我翻翻眼楮,裝出一副我幫不上忙的樣子。但他很快便不再懊惱了,好象覺得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讓它發生吧。然後,他撇下我,自顧自往上沖。
要是讓他首先進課室去,我便是最後一個了,想到這里,我拼命追上去,從後面拉住他的書包喊︰
「喂!等等!」
我竟然笨得忘了他的書包一向有如大石般重,用來沉尸海底再也適合不過。
然而,我這時後悔已經太遲了,他本能地抓住樓梯扶手,那個書包離開了他的肩頭,朝我迎面襲來,擊中了我的臉,我好比給一個沙包打中了,整個人失去平衡掉了下去。我拼命想抓住些東西來穩住自己,卻沒能抓住,一直往後墮,左腳撞到了樓梯扶手,後腦著地時剛好壓著自己的背包。
大熊站在樓梯上,驚駭地望著我。
千分之一秒之間,我把掀了起來的裙子蓋好,便再也沒法動。
他走下來,囁嚅著問我︰
「你……你沒事吧?」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報應?早知如此,我才不會戲弄他。
接著,我給送到醫院去,照了幾張X
扁片。那位當值的大齙牙醫生問我知不知道自己是誰?我說出名字,他露出大齙牙笑了,說︰「鄭維妮是小熊維尼的維尼嗎?」
我腦袋沒事,左腳卻沒那麼幸運,腳踝那兒腫了起來,活象一只豬蹄,得敷三個禮拜的藥。
棒天,我踩著膠拖鞋,一拐一拐地上學去。大熊看到我,露出很內疚的樣子。
小息的時候,我留在坐位上,他在後面戳了我一下。
「什麼事?」我轉過頭去,鼓著氣問他。
「對不起。」他說。
「你書包里都裝些什麼?」
「都是書。」他尷尬地說。
「你上一次清理書包是什麼時候?」
「書包要清理的嗎?」他一臉愕然。
「你從來不清理書包?」
他搖搖頭。
「你把所有書都帶在身上?」我問他。
他點點頭,好象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眼楮往上翻了翻,嘆了口氣,埋怨他︰「你差點兒害死我。我現在得每天坐出租車上學。」然後,我把頭轉回來,沒理他,站起身,一拐一拐地走出課室。
芝儀在走廊上,我朝她走去。她看到我,反而馬上走開。
「芝儀。」我就像單手劃船似的朝她劃去,問她說,「你沒听見我叫你嗎?」
她望了望我,臉上的神色有點異樣。
「維妮,我們暫時還是不要走在一起。」她說。
「為什麼?」我怔了一下。
她低頭望了望我的腳說︰
「我們一個拐左邊,一個拐右邊,你以為很有趣嗎?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麼嗎?」
她停了一下,抿抿嘴唇,有點激動地說,「我最害怕在街上迎面走來一個跟我一樣的人,他也是一拐一拐的。」
「可我不是——」我說到嘴邊的話止住了。
「你不是真的,但我是。對不起,等你的腳沒事再說吧。」她轉過身去,拖著一個孤寂的背影走遠了。
都是大熊惹的禍,他害我沒朋友。
午飯的時候,我留在課室沒出去,吃別人幫我買的排骨飯,我需要補充骨膠原。午飯時間過了一半,大熊回到課室來。我板著臉,裝著沒看到他。他坐到後面,戳了我一下。
「又有什麼事?」我轉過來向他。
他手上拿著錢包,從錢包里挖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和一堆零錢,推到我面前,說︰
「你拿去吧。」
「什麼意思?」
「給你坐出租車。」
「這里怎麼夠?」我瞥了瞥他。
「我再想想辦法吧。」他搔搔頭。
我把那些錢撿起來,偷偷瞄了他一眼,說︰
「對呀!你賣血也得籌錢給我。」
他無奈地看看空空的錢包。
幾天之後,他再給我幾張皺巴巴的鈔票,說︰
「你拿去吧。」
我像個高利貸似的,數了數他給我錢,然後滿意地收下。
那幾天,他中午都沒出去吃飯,留在課室的坐位上睡懶覺。我吃同學幫我買的午飯。芝儀依然避開我。
然後有一天,我吃著自己買的面包,听到後面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到大熊,那些聲音從他肚子里發出來,他好象很餓的樣子。我把一袋面包丟在他面前,說︰
「我吃不下這麼多,你可以幫我吃一些嗎?」
他點點頭,連忙把面包塞進嘴里。
「你為什麼不去吃飯?」我問他。
「我這個月的零用錢都給了你。」他咬著面包說。
「這是你自願的,可別怪我。」我停了一下,問他,「你也喜歡徐璐嗎?」
他怔了怔,不大明白。
「要不然你干嗎燙這個頭?」我瞄了瞄他的頭發。
「我有個朋友在理發店當學徒,他那天找不到模特兒練習,所以找我幫忙。」
他說。
「然後你就變成這樣?」我嘆了口氣。阿瑛說得沒錯,他果然不是那種會去燙發的男生,而是那種朋友叫他去刮光頭發他也會答應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