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在他心中漾了起來,就像窗外朦朧的夜,朦朧的月。
「我今天在街上踫到韓坡,他回來了!」李瑤在電話那一頭說。
「喔,是的,我兩個月前見過他,但是那陣子太忙,忘記了告訴你。」夏薇說。
李瑤似乎相信了她的說話,還跟她說好改天三個人要一起吃頓飯。她愉快地答應了。
幣上電話之後,夏薇伏在自己的公寓里,久久地望著她養在魚缸里的一條泡眼金魚。
她以為李瑤遲早會知道韓坡回來了,卻沒想到那麼快。
葬禮之後,有一天,她去找韓坡的舅舅打听韓坡的消息,知道他回來了。她滿懷高興地跑去找他。來到唱片店時,她看到韓坡站在櫃台旁邊,身上穿著綠色的棉衣和牛仔褲,腳上踩著一雙布鞋。兒時有一次,在夏綠萍家後面的山坡,韓坡走在前面,她在後面追他。他跑得太快了,腳上的一只布鞋飛月兌了出去,她被那只鞋絆倒,跌了一跤,滾到山坡下面的一個污水窩里。她以為自己會被水淹死,就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一雙只穿了一只布鞋的腳站在上面,原來韓坡回頭找到了她。他把她拉了上去。
重逢的這一天,他也是穿著布鞋,像是一個從她童年往事中走出來的人,時光的青鳥翩然回歸。
他說她變漂亮了,她說他還是老樣子。她把夏綠萍留下的一個小包包交給他。他打開來看,里面是一本叫《自由與命運》的書。
他請她去吃飯,他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還提到她那次滾下山坡的事。韓坡問起李瑤,那一刻,她突然害怕李瑤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于是,她撤了個謊,說自從葬禮之後,已經沒見面了。
她非常妒忌李瑤。李瑤擁有一切,她出身好,長得漂亮,而且總是那麼幸運,她的際遇好得令人看見了心里不由得發酸。在李瑤身邊,她顯得多麼寒傖。
夏綠萍雖然是她的姑母,但夏綠萍眼中只有韓坡和李瑤。她的八級鋼琴是一級一級考回來的,不像李瑤和韓坡那樣天才橫溢。她從來就不是個突出的孩子。中學畢業之後,她考上教育學院,現在是日一名小學教師,在自己的母校教音樂。她向往這份工作,只想保有自己小小的幸福。
小時候,他們三個常常玩在一起,然而,韓坡和李瑤比較要好一點。有一年,李瑤在家里舉行生日會,那天來了好多小孩子和大人。吃蛋糕之前,李瑤問韓坡要不要去她的房間看看,夏薇听見了,也跟著去。
李瑤的房間像是公主的寢宮,那張鋪上粉紅色床單的彈簧床兩邊綁滿了蝴蝶結。李瑤和韓坡趴在上面聊天,她跳上床去,擠進他們兩個之間那道小小的縫隙里。今天,她卻害怕李瑤擠進她和韓坡之間。
那個愉快的晚上之後,她為沒有告訴李瑤韓坡回來了而感到內疚;然而,好多次,在電話那一頭听到李瑤的聲音時,她提不起勇氣說出來,時間耽得愈久,她愈不知道怎麼說,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惟有當作忘記了。
她告訴自己,李瑤已經擁有那麼多,她才不會在乎韓坡,何況她已經有顧青了。可是,那她又為什麼不告訴李瑤呢?
她默默地望著缸里那條泡眼金魚,是她去年生日買給自己的禮物。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像它,因為妒忌的緣故,她的眼楮下面長出了兩個像氣球般的水泡,成了一種負擔。人要是不會妒忌,那該有多好。
夏薇又去買了一條金魚。她提著金魚去唱片店找韓坡。
「送給你的!「她把金魚拎到他面前。
「泡眼金魚?」他接過那個透明膠袋,里面那條金魚正在轉彎,兩邊水泡看起來好像不太對稱。
「你養過金魚嗎?」
「小時候養過。」
然後,她漫不經心地說︰
「李瑤打電話給我,說前幾天踫到你。她說看看什麼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頓飯。」
「哦,好的。」他說。
「不知道她會不會帶顧青來呢?我還沒見過他。他們在英國認識,他是劍橋畢業的。」
她偷偷瞄了瞄韓坡,他的神情沒什麼特別。
看見他臉上沒有反應,她望著那條泡眼金魚說︰「它很容易養的。」接著,她又問︰「李瑤的唱片賣得好嗎?」
「還不錯。」
「那便好了!一定要她請吃飯!「她一邊幫韓坡整理唱片一邊說。
「你家里有魚缸嗎?」她忽然問。
韓坡搖了搖頭。
「我真是的!我該送你一個。」
「我待會去買。」
「我去買好了,反正我沒事做。」
她走了出去,在水族館挑了一個跟她家里那個一模一樣的大肚魚缸和一些飼料。她抱著魚缸,歡愉地穿過漸深的暮色。想到把一個生命放在韓坡身邊,是意味著什麼的,她盈盈地笑了。我可以怎樣幫韓坡?」
「你是說以前跟你一起學琴的那個男孩子?」
「其實他算是我的師弟啊!我比他早一年跟老師學琴的。」
「你贏了不是你的錯。」
「可是,他因此而放棄了鋼琴!你沒听過他彈琴,他彈得比我好。以他的才華,是不需要這麼浪蕩的。」
「好了,我們現在去什麼地方慶祝?」顧青忽然說。
李瑤愣了愣︰「慶祝什麼?」
他神秘地笑笑︰「你將會為一個廣告片配樂。」
「真的?」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合約是黃昏時剛剛簽好的。你負責配樂,喔,當然了,還要麻煩你當女主角!」
「是什麼產品?」
「衛生棉。」
李瑤顯然有點失望。
彼青看了看她,咯咯地笑。
「衛生棉也很好啊!不過幫衛生棉配樂就比較傷腦筋!」她皺起鼻子說。
「是手表!」顧青終于說。
他又補充說︰
「而且制作費很高。」
她戳了戳他的臉︰
「你好可惡!」
他捉往她的手,一邊走一邊說︰
「酬勞不是太高,但這是個好機會。我知道沒有錢你也會做,如果因為不滿意那個酬勞而幫你推掉的話,你會恨我一輩子。」
「你談了很久嗎?」她問。
「一個月了!我跟林孟如說好不要告訴你的。其實,酬勞也算不錯的了,跟我心中的數字相去不遠。」
「你是怎樣做到的?」
「這是我的謀生伎倆,否則我怎麼念財務?我不是藝術家,我只要有限度的完美。」
夜已深了,李瑤擁抱自己的幸福時,不免想到韓坡。去英國之前,她問韓坡會不會來送機,他說不來了。那天在機場,她一直等一直等,希望他最後會出現,他始終沒有來。媽媽催她上機,她回頭看了許多次,知道他不會來了。
飛機爬到半空,在群星之上高高飛翔的時候,她問媽媽︰
「韓坡為什麼不來?」
暗芳儀微笑說︰「他心里不好受。」
去了倫敦之後,她寫了很多信鼓勵他繼續學琴,韓坡一封也沒回。此刻,她忽然明白,她的鼓勵,是一種炫耀。雖然她用意並非如此,但她終究是不自覺地炫耀了自己的幸福。
走過一家意大利家具店的時候,她看到玻璃門旁邊有個圓柱形的魚缸,在昏暗的夜色中閃閃發亮。魚缸里面養了很多條泡眼金魚。她的鼻子貼著玻璃,定定地看著其中一條泡眼金魚。韓坡看到她那些信時,大概也會氣成這個樣子吧?兩只眼楮都長出了沉甸甸的氣泡。
她贏了不是她的錯,但是那些信是多麼笨拙和殘忍?虧她還以為那是出自友情而寫的。
簽好合約之後,顧青和林孟如一起離開律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