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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幸福餅 第4頁

作者︰張小嫻

"我認為她有點自私。"良湄替她哥哥抱不平,"她要離開三年,卻要你在這里等她。你成為了她丈夫,就有義務等她,你若變心,就是千夫所指。但是她忘了是她撇下你的。"

"愛一個人,應該包括讓他追尋自己的理想。"方維志說。

"如果我很愛一個男人,我才舍不得離開他。蜻蜓,你說她是不是自私?"良湄逼我表明立場。

"德國,是很遙遠的地方啊!"我說。

"是的。"方維志說。

"相隔那麼遠,不怕會失去嗎?愛情應該是擁有的。""愛情,就是美在無法擁有。"方維志說。

我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明白這個道理。

文治從多倫多回來,帶了一雙灰色的羊毛襪給我。

"謝謝你,很暖啊!"我把羊毛襪穿在手上,"你不是說喜歡吃印度菜的嗎?我知道中環有一間,不錯的。我請你好嗎?"我說。

他笑著說︰"好呀,那邊的印度菜難吃死了。""那個男人的太太怎麼樣?"在餐廳里,我問他。

"她比她丈夫堅強得多,臨行前,她吩咐她丈夫不要常常去探她,要省點錢,還叫他沒必要也不要打長途電話給她,電話費很貴。"

"女人往往比男人容易適應環境。""因為男人往往放不下尊嚴。"文治說。

吃過甜品之後,女侍應送來一盤曲奇蛋餅。

"這是什麼?"我們問她。

"這是佔卜餅。"她說。

"佔卜餅?"我奇怪。

"每塊餅里都藏著一張簽語紙,可以佔卜你的運程。我們叫這種餅做幸福餅,隨便抽一塊吧。"她微笑說。

我在盤里選了一塊。

"不知道準不準——"我說。

"你還沒有看里面的簽語紙。"文治說。

我將蛋餅分成兩瓣,抽出里面的簽語紙,簽語是︰祝你永遠不要悲傷。

"真的可以永遠不悲傷嗎?"我問文治,"不可能的。""簽語是這樣寫的。"

"輪到你了,快選一塊。"文治在盤中選了一塊,拿出里面的簽語紙來。

"上面寫些什麼?"我問他。

他把簽語紙給我看,簽語是︰珍惜眼前人。

誰是眼前人?他望著我,有點兒尷尬。

"走吧。"他說。

回家的路上,寒風刺骨,微雨紛飛。

"已經是春天了。"我說。

他沒有回答我,他的眼前人是我嗎?

"我到了。"我說。

他停車,跟我道別。

"為什麼你不說再見?"他問我。

"你要知道嗎?""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系——"

"爸爸最後一次進醫院的那個早上,我離家上學,臨行前,我跟他說︰'爸爸,再見。'結果我放學之後,他已經不在了。媽媽臨終前躺在醫院,她對我說︰'以後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來,跟我說再見。'我對她說了一聲再見,結果我永遠再也見不到她。我討厭別離,'再見'對我來說,就是永遠不再見。"

"對不起。""祝你永遠不要悲傷。"我說。

"謝謝你。"他在風中離去,那背影卻愈來愈清晰。

他是另有眼前人吧?

第二章

第二章︰愛,美在無法擁有(1)

"他本來是我的,時光錯漏,就流落在另一個女人的生命里,就像家具店里一件給人買下了的家具那樣,他身上已經掛著一個寫著'SOLD'的牌子,有人早一步要了。"方維志和高以雅的婚禮很簡單,只是雙方家人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吃一頓飯。高以雅的白色裙子是我替她做的,款式很簡單。

"我身上這條裙子是蜻蜓的作品。"高以雅向大家宣布。

"將來你也要替我設計婚紗。"良湄說。

臨別的時候,高以雅擁抱著我說︰"希望將來到處都可以買到你的作品。""謝謝你。""我後天便要上機了。"

"這麼快?"我看得出她很舍不得。她緊緊握著方維志的手,她是否自私,我不知道,有一個男人願意等她三年,她是幸福的。在這個步伐匆匆的都市里,誰又願意守身如玉等一個人三年?

"文治,你負責送蜻蜓回家。"喝醉了的方維志跟文治說。

"沒問題。"文治說。

"你是不是追求蜻蜓?"方維志突然問他。

文治尷尬得滿臉通紅,我都不敢望他。

"哥哥,你別胡說。"良湄笑著罵他。

"你為以雅設計的裙子很漂亮。"路上,文治首先說話。

"謝謝。"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文治如果真的喜歡我,應該乘著這個機會告訴我吧?可是他沒有。

"那個特輯完成了沒有?"我問他。

"已經剪輯好了。""什麼時候播出?""快了,我還沒有想好這輯故事的名字,什麼'移民夢'之類的名字毫不吸引。"車子到了我家樓下。

"有沒有想過就叫'別離是為了重聚'?"我向他提議。

他怔怔地望著我,好象有些感動。

"故事里那位太太不是這樣說的嗎?"我搓著冰冷的雙手取暖。

"是的。"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也許是風太冷了。

忽然之間,我很想擁抱他。

"我上去了,這里很冷。"我掉頭跑進大廈里,努力拋開要想擁抱他的。

那個移民故事特輯終于定名為"別離是為了重聚".播出的時候,我在家里收看。文治在冰天雪地里娓娓道出一個別離是為了重聚的故事。那個探親之後孤單地回來香港的丈夫,在機艙里來來回回哼著粵劇"鳳閣恩仇未了情"里面的幾句歌詞︰"人生如朝露,何處無離散。"從前的別離,是為了國家。為了國家,放下兒女私情。

今天的別離,首先犧牲的,也是兒女私情。

兒女私情原來從不偉大,敵不過別離。

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文治。

"你在看嗎?"我問他。

"嗯。""很感動。""是的。"他帶著唏噓說。

畫面消去,我整夜也睡得不好。

午夜爬起床,我畫了很多張設計草圖。

楊弘念是我們的客席講師,也是香港很有名氣的時裝設計師,一天下課後,他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說︰"我打算推薦你參加七月份在巴黎舉行的新秀時裝設計大賽。"

"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由各地時裝設計學院推薦學生參加的比賽。""為什麼你會選中我?"

"你以前的設計根本不行。"他老實不客氣地說,"但是最近這幾款設計,很特別,有味道。"那一輯草圖正是我在那個無法成眠的晚上畫的。

"現在距離七月只有三個月時間準備。"我擔心。

"我可以幫你,怎麼樣?"我當然不可能拒絕。

我立刻就想到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文治。我在學校里打了一通電話給他。

"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我也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他說。

"我們晚上出來見面好嗎?""好的,在哪里?"我約好文治在銅鑼灣見面。

"你的好消息是什麼?"我問他。

"公司決定把'別離是為了重聚'這個特輯送去參加紐約一個國際新聞紀錄片比賽。你的好消息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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