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個比賽,講師推薦我參加巴黎的國際新秀時裝設計大賽。""真的?恭喜你,可以去時裝之都參賽,不簡單的。"
"高手如雲,我未必布機會呢。""能夠參加,已經證明你很不錯。"
"但是距離比賽只有三個月,我必須在這三個月內把參加比賽的一批衣服趕起,時間很緊迫。""你一定做得到的。""我差點忘了恭喜你。"
"謝謝。""這三個月我不能再到電視台報告天氣,因為工作實在太迫,我要專心去做,我已經跟方維志請了假,準備迎接三個月昏天暗地的日子。"
"那我們三個月後再見,不要偷懶。"那三個月里,我每天都在楊弘念專用的制衣廠里,跟他的裁縫一起工作,修改草圖、選布料,找模特兒試身。
昏天暗地的日子,益發思念文治,只好趁著空檔,在制衣廠里打電話給他。
"努力呀。"他總是這樣鼓勵我。
"我很掛念你。"我很想這樣告訴他,可是我提不起勇氣,等到我從巴黎回來,我一定會這樣做。
差不多是在出發到巴黎之前的兩天,我終于完成了那批參賽的時裝。
我早就告訴過文治,我會在七月二日起程,如果他對我也有一點意思,他應該會打一通電話給我。
七月一日的那天,我留在家里,等他的電話。他負責黃昏的新聞報導。新聞報導結束之後,他並沒有打電話來給我。
也許他根本忘了我在明天出發。
晚上十點多鐘,正當我萬念俱灰的時候,他的電話打來了。
"你還沒有睡嗎?""沒有。"我快樂地說。
"我剛才要采訪一宗突發新聞,所以這麼晚才打來,你是不是明天就出發?""嗯。""我明天早上有空,你行李多不多,要不要我來送機?"
"不,我不是說過討厭別離嗎?機場是別離最多的地方,不要來。""哦。"他有點兒失望。
"你現在在哪里?"我不舍得讓他失望。
"我在家里,不過晚一點要回電視台剪片。""不如你過來請我喝一杯咖啡,當作送行,好嗎?"
"好,我現在就過來。"我換好衣服在樓下等他,三個月不見了。我從來沒有飲這一刻那樣期待一個人的出現。
文治來了,並沒有開車來。
"你的機車呢?""拿去修理了。"他微笑說。
三個月不見,站在我面前的他,樣貌絲毫沒變,眼神卻跟從前不一樣了。他望著我的眼神,好象比從前復雜。
我垂下頭,發現他用自己的右腳踏著左腳,他不是說過緊張的時候才會這樣做的嗎?
他是不是也愛上了我?
選擇步行而來,是因為雙腳發抖嗎?
"你喜歡去哪里?"他問我,用復雜的眼神等我回答。
"去便利店買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走好嗎?今天晚上的天氣很好。"我們買了兩杯咖啡,走出便利店。
周五晚上的駱克道,燈紅酒綠,吧女在路上招搖,風騷的老女人在酒吧門前招徠客人,賣雜志的報販肆意地把雜志鋪在地上。雖然看來墮落而糜爛,灣仔對我來說,卻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紐約新聞獎的結果有了沒有?"我問他。
"這個周末就揭曉。""那個時候我在巴黎,你打電話把結果告訴我好嗎?"我央求他。
"如果輸了呢?""不會的。那個特輯很感動,別離,本來就是人類共通的無奈。""你呢?心情緊張嗎?"
"你說得對,能去巴黎參賽,已經很難得,勝負不重要。況且,可以免費去巴黎,太好了,比賽結束之後,我會坐夜車到倫敦看看,在那里留幾天。"
"你不是說很喜歡意大利的嗎?為什麼不去意大利?"
"對呀,就是因為太喜歡,所以不能只留幾天,最少也要留一個月,我哪有時間?還要回來準備畢業作品呢。""真奇怪。""什麼奇怪?"
"如果很喜歡一個地方,能去看看也是好的,即使是一兩天,又有什麼關系?"
"我喜歡一個地方,就想留下來,永遠不離開。喜歡一個人也是這樣吧?如果只能夠生活一段日子,不如不要開始。""是的。"他低下頭說。
咖啡已經喝完,文治送我回家。
"你到了。"他說。
我不舍得回去。
"你什麼時候要回去電視台?"我問他。
"一點鐘。"我看看手表,那時才十一點四十五分。
"時間還早呢,你打算怎樣回去電視台?""坐地鐵。""我送你去地鐵站好嗎?我還不想睡。"他沒有拒絕我。
我陪他走到地鐵站外面。
"時間還早呢。"他說,"如果你不想睡,我陪你在附近走走。""好的。"結果,我們又回到我家樓下。
"我說過要送你去地鐵站的——"我說。
"不用了,地鐵站很近。"
"不要緊,我陪你走一段路。"我們就這樣在灣仔繞了不知多少個圈,最後來到地鐵站口,已經是十二點四十分,誰也沒時間陪對方走一段路了。
"我自己回去好了。"我說。
文治望著我,欲言又止,我發現他又再用右腳踏著左腳面。
我好想抱著他,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
"希望你能拿到獎。"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有說不出的失望。
"你也是。"我祝福他。
"回來再見。"他移開踏在左腳上的右腳。
"保重。"我抬頭說。
我轉身離開,沒有看著他走進地鐵站,我不舍得。整夜不停地繞圈,腿在繞圈,心在繞圈,到底還要繞多少個圈?
楊弘念陪我一起去巴黎。他在巴黎時裝界有很多朋友。有他在身邊,我放心得多。
坊間有很多關于楊弘念的傳聞,譬如說他脾氣很怪,有很多女朋友。他的名字曾經跟多位當紅的模特兒走在一起。
他每星期來跟我們上兩課。以他的名氣,他根本不需要在學院里教學生,我覺得他真的是喜歡時裝。
"你是不是在電視台報告天氣?"在機艙里,楊弘念問我。
"你有看到嗎?""那份工作不適合你。""為什麼?"
"你將來是時裝設計師,去當天氣報告女郎,很不優雅。"我有點生氣,跟他說︰"我只知道我需要生活,時裝設計師也不能不吃人間煙火。我沒錢。"
"沒有一個時裝設計師成名前是當過天氣報告女郎的。"他慢條斯理地說。
"我不一定會成名。"
"不成名,為什麼要當時裝設計師?在這一行,不成名就是失敗。你不要告訴我你這一次去巴黎,並不想贏。"空中小姐在這個時候送晚餐給乘客,楊弘念施施然從他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只香噴噴的燒鵝來。
"我每次都會帶一只燒鵝上機。"他得意洋洋地說。
"你要吃嗎?"他問我。
"不要,你自己吃吧。"我賭氣地說。
"太好了,我不習慣與人分享。"他津津有味地吃他的燒鵝,我啃著那塊像紙皮一樣的牛排。
"你成名前是干什麼的?"我問他。
"你為什麼想知道?"他反問我。
"我想你成名前一定做著一些很優雅的工作。"我諷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