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樣﹐你在發熱。」
我要把你吞進肚子里﹐從子宮直到心房﹐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你的身體很燙。」你說。
「我听過一個治感冒的方法﹐只要把冰冷的腳掌貼在你心愛的男人的肚子上二十四小時﹐感冒就會好。」
「這是沒有醫學根據的棗」
「那個男人一定要是你愛的﹐否則就沒有效。」
「為什麼要二十四小時﹖」
「因為剛好是一日一夜。」我把你拉到床上﹐赤果果地蜷縮在你懷里。
你把我冰冷的一雙腳掌放在你溫暖的肚子上。
「不是說沒有醫學根據的嗎﹖」我輕輕問你。
你用一雙溫暖的手替我按摩腳背。
「肚子冷嗎﹖」我問你。
你搖頭。
「貓呢﹖」
「護士長願意暫時收留牠﹐她很愛貓。」
「你恨我嗎﹖」
你搖頭。
「答應我﹐你不會離開我。」
你點頭。
你答應過我的。
「真的要二十四小時嗎﹖」你帶笑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的腳已經不冷﹐但我舍不得離開你溫暖的小肚子。
你的體溫是醫我的藥﹐明知道吃了會上癮﹐如果有一天﹐不能在吃到這種藥﹐我會枯死﹐但是我仍然執迷不悟地吃這種藥。
蘇盈
最遙遠的距離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第四章
雲生﹕
還有一天便要離開法蘭克福了。
早上起來﹐我的頭痛得很厲害﹐我打開皮包﹐里面有你三年前在機場傍我的藥。我一直舍不得把它們吃完。
這是我吃一輩子的藥。
我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凍的可口可樂﹐倒進肚子里。
可口可樂可以治頭痛﹐身邊沒有頭痛藥的時候﹐我總會這樣做。
我躺在床上﹐閉上眼楮﹐頭已經不那麼痛了﹐我可以省回一顆頭痛藥。
你常說﹐當我不在你身邊﹐你身處的地方就會天陰﹐香港現在是不是也是陰天﹖孫米素在雨夜來﹐也在雨夜離開。
我在月夜來﹐也在月夜離開。
月有陰晴圓缺﹐但是死了的月亮會復活。
死了的愛情卻不能復生。
還有十多天便是你的生日﹐你會想起我嗎﹖你會記得這個因為太愛你而弄巧反拙的女人嗎﹖如果可以從頭來過﹐我一定不會這樣﹐只是﹐愛情不是月亮。
那一年﹐我終于找到跟你送給我的那只同款的月相表﹐準備在你生日那天送給你。
你生日那天﹐是政文結婚的日子。
我曾經想過這是純粹的巧合﹐抑或是一種心電感應。
有時候﹐你正想起一個朋友﹐他突然便打電話來。
你很不想踫到某人﹐卻偏偏踫上他。
時間和空間的匯聚﹐可能不是純粹的巧合﹐而是一種主觀情感的渴望。
政文根本不想我去參加他的婚禮。
他無意中選擇了在你生日那天結婚﹐是一個最傷感的決定。
是的﹐我感到內疚。
當他為了逼我後悔而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的同時﹐我卻為我愛的男人慶祝生日。
每年你的生日便是他的結婚紀念日。
這怎麼會是純粹的巧合﹖
在你生日的這一天﹐我的心情是多麼的沉重。
惠絢早上跟我通電話﹐告訴我她正準備出發去參加政文的婚禮。
「兆亮說政文昨天晚上喝醉了﹐今天早上不知道能不能去行禮。你猜他會不會突然不出現﹖他根本就不愛那個女人。」
「他會出現的。」我說。
兩小時之後﹐我接到惠絢的電話。
「你說得對﹐他們已經交換了戒指。」
我是一個跟他相處了八年的女人﹐我很了解政文﹐他做了決定﹐就不會收手﹐無論要作出什麼犧牲﹐他也不會回頭。
願他快樂。
黃昏﹐我回家換過衣服﹐在我們約定的餐廳等你﹐地點是你選的。餐廳在銅鑼灣一間店的二十七樓﹐透過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尖沙咀東部海傍的另一間酒店﹐政文的婚宴正在那里舉行。
我還是頭一次來這間餐廳﹐沒想到這里可以看到那里。
這是純粹的巧合﹐還是心電感應﹖
我的心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復雜。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我和政文相隔了一個天地。
你下班後匆匆趕來。
「生日快樂。」
「謝謝。」你笑說。
十點鐘以後﹐樂隊開始演奏。
「出去跳舞好嗎﹖」你問我。
「我的舞姿壞透了。」我說。
「不要緊棗」
「真的不要棗」
「來吧﹗」
你把我帶到舞池里﹐把我的手搭在你的肩膊上﹐抱著我的腰。「我只學過一個學期的土風舞。」我哀求你放過我。
你沉醉在音樂里﹐彷佛听不到我的哀求﹐而我只能夠生硬地跟著你的舞步。
你甚至閉上眼楮﹐把握抱在懷里。
你那樣沉醉﹐是否在跟我跳舞﹖還是在跟一個鬼魂跳舞﹖你知道此刻在你懷中的是我嗎﹖我的舞姿﹐肯定是舞池里的一個笑話。
我真的不想再跳下去﹐正想叫你停下來的時候﹐我偏偏不小心地踏著你的腳﹐把你驚醒過來。
「對不起﹐我早說過我不會跳舞。」我急步離開舞池﹐回到座位。
你坐在我跟前﹐問我﹕「你沒事吧﹖」
我望著你﹐你一言不發﹐你在內疚﹐對嗎﹖剛才﹐你在跟你的回憶跳舞。在你的回憶里﹐你的舞伴是個跳芭蕾舞的女孩子﹐她當然比我跳得好。
我不想跳舞﹐我不想在這方面和她比較。
是我誤會了你﹐還是因為這夜我的心情太復雜﹐因此而變得敏感﹖然而﹐你愈沉默﹐我愈相信我的感覺。
本來﹐我想問你﹕
「你以為自己剛才在跟誰跳舞﹖」
本來﹐我想問你﹕
「你什麼時候才可以忘記她﹖」
本來﹐我想問你﹕
「你知道我心里多麼難受嗎﹖」
但是﹐把難受的話再對你說一遍﹐要你和我一起痛苦﹐不如我自己一個人痛苦。
結果﹐我只是從皮包里掏出準備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放在你面前。
本來﹐我準備當你拆開禮物﹐看到我為你買的﹐跟我手上一樣的手表時﹐就跟你說﹕「以後我們的的手腕上﹐有同一個月亮。」
結果﹐我只能夠說﹕
「希望你喜歡。」
「謝謝你。」你說。
本來﹐我想問你﹕
「你有沒有愛過我﹖」
結果﹐我只能夠跟你說﹕
「我們走吧。」
愛是一種沉溺﹐你在跟鬼魂跳舞﹐我在跟自己苦戀。
我決定以後把要跟你說的﹐難听的話﹐統統跟自己說一遍、兩遍﹐甚至三遍﹐那麼我就不會再跟你說。我不想你因為我說的話而離開我。
本來﹐我以為我們今晚會親熱﹐結果﹐我們只是各自躺在床的一邊。天花板上的星星閃亮﹐我睡不著。
你曾經給我兩顆安眠藥﹐說萬一旅途上無法適應時差﹐就可以吃一顆。我吞了一顆藥。
我望著天花板上的星星﹐星星向我微笑。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的我﹐拿著行李﹐在天朗氣清的日子出發到機場﹐準備到外地去。
我在關卡辦好手續﹐正要離開時﹐一個檢查員叫住我﹐她指著我手里的一只小荷包。
「里面是什麼﹖」她問我。
「只是些零錢。」我告訴她。
她不大相信的樣子﹐硬要我打開荷包給她看看。
沒等我動手﹐她已經打開我的荷包﹐伸手到荷包里檢查﹐她愈掏愈深﹐最後竟然在荷包里面掏出兩張單人床來﹐我驚愕地望著她。
從夢中醒來﹐你已經上班去了。
荷包里怎放得下兩張單人床呢﹖這個夢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因為我生平第一次服安眠藥﹐所以作了一個這樣稀奇古怪的夢嗎﹖還是因為昨天晚上﹐我們各自睡在床的一邊﹐雖是一張雙人床﹐卻像兩張單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