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難道不可以偽裝的嗎﹖」我做出一個幸福的笑靨。
「也許你說得對。」他苦笑。
我用一幅淡黃色的格子棉布縫了第四個抱枕給你。拿著抱枕﹐我才有藉口找你。
我把抱枕放在醫院﹐他們說會交給你﹐然後﹐我和徐銘石飛去青島﹐準備酒店開幕。
別怪我﹐是惠絢教我的﹐想得到一樣東西之前﹐首先要放手。所以﹐我放手﹐希望你收到抱枕之後﹐會思念我﹐思念一個只敢送上抱枕而不敢在你面前出現的女人。
在青島的第四天﹐我和徐銘石去游覽棧橋﹐那是從海灘一直伸展到海中央的一個亭﹐名叫「棧橋」。
「你說女人能夠偽裝幸福﹐是真的嗎﹖」徐銘石問我。
「為什麼不呢﹖正如男人可以偽裝堅強。」
「男人偽裝堅強﹐只是害怕被女人發現他軟弱。」
「女人偽裝幸福﹐只是害怕被男人發現她傷心。」我說。
忘了告訴你﹐在第四個抱枕里﹐藏著我給你的第四封信﹐也許是最後一封了。
雲生﹕
如果有一天﹐我們在路上重逢﹐而我告訴你﹕「我現在很幸福。」我一定是偽裝的。
如果只能夠跟你重逢﹐而不是共同生活﹐那怎麼會幸福呢﹖告訴你我很幸福﹐只是不想讓你知道其實我很傷心。
蘇盈
回到香港的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傳呼機﹐看看你有沒有傳呼我。在我把抱枕放在醫院的那天晚上﹐你傳呼過我一次。
一次﹐你不覺得太少嗎﹖雖然傳呼員應該告訴你我不在香港。
我站在窗前﹐望著你的家﹐直到深夜﹐那里的燈才亮起來。
我撥電話給你。
「你找過我嗎﹖」我問你。
「是的﹐他們說你不在香港。」
「我到青島去了。」
「真巧棗」你說。
「什麼事﹖」
「每次你打電話來﹐我總是剛剛踏進屋里。」
你在這里吃過一頓飯﹐竟然不知道我為什麼搬來這里。
我搬來這里﹐是因為這里可以看到你的家。
「謝謝你的抱枕。」
「是最後一個了﹐一張沙發只可以有四個抱枕﹐太多了就很擁擠。」
「真的不知道該怎樣答謝你。」
「請我吃飯吧。」我鼓起勇氣對你說。
「好呀﹐你什麼時候有空﹖」
「過兩天月亮就復活了﹐就那一天好嗎﹖」
中秋節的晚上﹐你來接我。
「今天的月色很漂亮。」我說。
「是的﹐它又復活了﹐謝謝長腳烏龜。」你微笑說。
「我們要去哪里﹖」
「在船上可以看到月亮。」你說。
你帶我登上一艘布置得很華麗的輪船。
「我的病人是這艘輪船的船長﹐是他告訴我﹐中秋節有船上晚餐。」你拿著兩張餐卷和我一起上船。
船艙布置成一間餐廳﹐我們坐在甲板上。
「要跟船長有特別關系才可以訂到這個位子的。」你悄悄地告訴我。
看到你快樂的樣子﹐我竟然有些難過﹐彷佛你過去五年的日子﹐都很痛苦。
如果能夠令你快樂﹐我多麼願意。
小輪起航之後﹐船長來跟我們打招呼。
船長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實人。
「那天我在家里突然休克﹐被救護車送到急診室﹐是秦醫生救活我的。」
船長告訴我。
「是多久以前的事﹖」我問你。
「三年了。」
「你很健康啊。」你跟他說。
「是的﹐我還可以在船上看到很多次月圓。」船長說。
「那得感謝長腳烏龜。」你說。
「什麼長腳烏龜﹖」船長不明白。
那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長腳烏龜把月亮背到河的對岸﹐月亮復活了﹐那麼長腳烏龜呢﹖牠去了哪里﹖」我嘀咕。
「也許牠一直也背著月亮﹐只是天空太黑了﹐我們看不見牠。」
「一直也把月亮背著﹐不是很累嗎﹖」
「如果有一天﹐牠實在吃不消﹐也許會從天上掉下來﹐化成最大的一顆隕石。」
「到時候﹐月亮也不會再復活。」我難過地說。
「幸而還有星星。」你安慰我。
是的﹐到了世界末日﹐還有你給我的星星。
「今天玩得開心嗎﹖」小輪泊岸之後﹐你問我。
「再喝一杯咖啡﹐就很完美了。」
「你想去哪里喝咖啡﹖」
「你想喝一杯用月光承載著的咖啡嗎﹖」我問你。
「有這種咖啡嗎﹖」
我帶你到銅鑼灣去喝咖啡。那間餐廳的咖啡是用一只蛋黃色的大湯碗盛著的。
「像不像把咖啡倒在月光里﹖」
「原來你說的是這種咖啡。」你抱著湯碗﹐骨碌骨碌地喝咖啡對我說﹐「跟你一起很開心。」
「謝謝你。」
「像你這樣一個女孩子﹐應該有很多男孩子喜歡才對。」
「本來有一個﹐不過分手了。」
「為什麼﹖」
我不知道怎樣告訴你﹐于是只好捧起月光﹐骨碌骨碌地把咖啡喝下去。
「別急﹐是整個月光的咖啡呢。」
我被你弄得啼笑皆非﹐用紙巾抹去嘴角的咖啡和眼角的淚痕。
別問我為什麼﹐那是我無法說出口的。
愛一個人﹐不必讓他知道﹐也能夠為他放棄其他一切﹐那是最低消費﹐是我應該付的。
「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問。」你抱歉地說。
你真笨﹐為什麼沒想到是為了你呢﹖
「夜了﹐我送你回家。」你說。
「你想知道為什麼我的電話總是在你回家之後打來嗎﹖你上來看看便知道。」
我站在窗前﹐從我這里到你那里﹐這一天晚上﹐只隔著一個月亮。
「因為這里可以看到你住的地方﹐你回家﹐亮起屋里的燈時﹐我就知道你回來了。為了這個緣故﹐我才搬到這里。」
我幸福地望著你住的地方。
你沒說話﹐大概是傻呼呼的站在那里吧。
「我們之間﹐是隔著月亮﹐還是隔著月球﹖」
「有什麼分別﹖月亮就是月球。」你說。
「不﹐如果是月亮﹐感覺上好像比較近一點。」
「你沒有必要這麼做。」你對我說。
「今天晚上﹐你可以留下來嗎﹖」我還是頭一次跟一個男人這麼說。
靶謝長腳烏龜﹐如果沒有月亮﹐我也許沒有勇氣。
我把你留下了﹐我以為把男人留住的﹐是女人的身體。當然﹐後來我知道﹐那只能夠把男人留住一段日子。
再次在孫米白面前出現的時候﹐我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的。
那天﹐在醫院的走廊等你下班﹐我多麼害怕會踫不上她。
我在走廊上徘徊﹐她終于在走廊上出現。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她問我。
「我和雲生約好了一起吃飯。」
「哦﹐是嗎﹖你真是鍥而不舍。」她語帶嘲諷地說。
「是他約我的。」我說。
你卸下醫生袍來了。
「恭喜你﹐你終于談戀愛了。」她對你說。
你默不作聲。
她匆匆轉身離開﹐貓披肩從她肩上跳到地上﹐跟在她身後。
「我們走吧。」你牽著我的手說。
在餐廳吃飯時﹐我問你﹕
「你是在哪一天生日的﹖」
「一月十一日。」
「代表一月的花是雪花。」我告訴你。
「你是說從天上飄下來的雪花﹖」
「不﹐是一種花﹐叫雪花﹐外形像百合。雪花象征逆境中的希望。」
「听起來好像很美麗。」
「看來也很適合你﹐一個急診室的醫生﹐不正是逆境中的希望嗎﹖」
就在這個時候﹐惠絢和一個男人剛好進來。那個男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但惠絢和他的態度很親昵。
「為什麼會在這里見到你﹖」惠絢說﹐「讓我來介紹﹐這是胡崇偉﹐這是蘇盈﹐秦雲生。」
「一起坐好嗎﹖」你問他們。
「不打擾你們了。」惠絢跟我打了一個眼色﹐好像很識趣地跟他坐到另一邊。
「你在想什麼﹖」你問我。
我在想﹐她為什麼會跟那個男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