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是這樣。」你似乎很懷念後園的香草。
「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下著雨﹐我上法文班﹐她也是。第一天晚上上課﹐天氣很壞﹐下著滂沱大雨﹐我們巧合地在同一個巴士站停車﹐沒有帶雨傘的她﹐躲在我的雨傘下面﹐默默地避雨。下課的時候﹐雨仍然很大﹐我在巴士站等車﹐她又靜靜地站在我的雨傘下面避雨。我們分手的那一天﹐也是下著雨。」
「能告訴我為什麼分手嗎﹖」
你良久才說﹕「大概也是因為下雨吧。」
那時﹐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分手的時候﹐我們約定﹐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我﹐想見我﹐就來這里等我﹐我會永遠等她。」
你說﹐你會永遠等一個女人﹐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多麼難過嗎﹖「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五年了﹐今天剛好是第五年﹐也是下著這種雨。」
「但是從前那間義大利餐廳已經不在了﹐她還會來嗎﹖」
「只要這個地方仍然存在﹐她會來的。」
「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如果她想見我﹐她會來的。」
「她叫什麼名字﹖是什麼樣子的﹖也許我可以替你留意一下。她一定很漂亮吧﹖」我酸溜溜的說。
「她叫阿素﹐她有一把很長的頭發。」
「原來你喜歡長發的女孩子棗」
你微笑不語。
你知道那一刻我多麼懊悔嗎﹖我本來也有一把長發﹐就是遇見你之前剛剛剪掉的。
剪掉一把長發才遇上喜歡長發的男人。
「如果她不來﹐你是不是會永遠在這里等她﹖」
你垂首不語。
「這樣等待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你不認為很縹緲嗎﹖這樣吧棗」
我站起來﹐去拿了一包新的竹簽。
我把其中一支竹簽折斷﹐跟其他竹簽放在一起。
「你在這里抽一支﹐抽中最短的一支的話﹐她會回來的。」
我數數手上的竹簽﹐不多不少﹐總共有六十五支。
「來﹐抽一支﹐賭賭你的運氣。」
你隨手抽出一支。
怎麼可能﹖你抽中我折斷的那一支。
你好像也開始相信這個毫無根據的游戲。
「恭喜你。」我說。
六十五分之一的機會﹐都給你遇上了。
我望著你﹐愈望著你﹐愈舍不得你朝思暮想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用手指揩抹濕潤的眼角。
「你沒事吧﹖」你問我。
「我很感動。」我真是不爭氣﹐竟然讓你看到我流淚﹐「如果有一個男人這樣等我﹐死而無憾。」
「世事沒有一宗是不遺憾的。」你無奈地說。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我﹐擁有一只箱子﹐那只箱子很華麗﹐銅造的箱子﹐上面瓖滿七彩的寶石﹐箱子像一個鞋盒那麼大﹐那把鎖很堅固﹐我費了很大的力氣﹐仍然無法把箱子打開﹐我很想知道里面放了些什麼東西﹐但我就是打不開。
醒來的時候﹐箱子不見了。
政文剛好在那個時候回來。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我說。
他顯得垂頭喪氣。
「輸了嗎﹖」我問他。
「明天我就可以把今天所輸的﹐雙倍贏回來。」他把燈關掉﹐躺在我身邊。
我們很久沒談心了﹐彼此之間﹐已經沒有什麼話很想告訴對方。
可是你﹐也不可能喜歡我﹐我突然覺得很無助。
親手為你縫一個抱枕﹐彷佛就可以把這份無助驅走。我選了一塊湖水綠色的條紋棉布做抱枕。
抱枕上將會有三顆檸檬色的鈕扣代替傳統的拉鏈。
「這個抱枕是哪位客人的﹖為什麼要你親自來做﹖」徐銘石問我。
「秦醫生。」我說。
「很漂亮。」
「是的。」
「銘石棗」
「什麼﹖」他回頭望我。
「是誰發明抱枕的﹖」
「大概是很久以前一個家庭主婦發明的。」
「故事也許是這樣的棗人們發明用窗簾布把自己住的房子包裹起來﹐不讓外面的人看到﹐沙發是讓女人坐在上面等夜歸的男人回來的﹐而抱枕﹐是放在沙發上﹐讓人孤單的時候抱在懷里﹐傷心的時候用來哭的。」
我說。
「那麼一定有很多人想做你的抱枕棗」徐銘石微笑說。
我特別留意長發的女人和信用卡上的名字有『素』字的客人﹐可是﹐沒有一個長發女子來等人。
惠絢愁眉苦臉說﹕「近來的生意不大好。」
「我們的東西很好呀。」我說。
「但是我們沒有做廣告﹐現在什麼都要做廣告。」阿貢說。
「對呀。」田田附和他。
阿貢和田田正在談戀愛﹐所以意見很一致。
「做廣告很貴的。」惠絢說﹐「讓我想一想吧。」
那天晚上﹐又看到你﹐你的精神比上次好多了。
「你會解夢嗎﹖我幾天前做了一個夢。」
「你還記得那個夢嗎﹖」
「因為很特別﹐所以到現在還記著。」
我把夢見一只箱子的事告訴你。
「箱子里面一定有很多東西﹐說不定是金銀珠寶。」我笑說﹐「可惜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把它打開。」
「夢中的你﹐打不開箱子﹐是表示你很害怕內心的秘密讓人知道。」
是的﹐我多麼害怕我對你的感覺會讓你知道。
「我猜中了﹖」你問我。
「誰的心里沒有秘密﹖」
「我不是專家﹐隨便說說而已﹐別相信我。」你笑說。
「那位阿素小姐﹐真的會來嗎﹖」我問你。
你點頭。
我總覺得你在等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
「你相信盟約嗎﹖」我難過地問你。
你怔怔地望著我。
「我不該問你﹐你不相信盟約﹐便不會在這里等一個也許永遠不會來的人。」
「是的﹐也許她永遠不會來棗」
「等待﹐有時候﹐並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你溫柔地說。
等待﹐如果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那是為了什麼﹖我在抽屜拿出那塊在馬德里買的手燒瓷磚來看﹐醫生正在位一個女病人診病﹐她欲語還休﹐愁眉深鎖。醫生可會明白她的哀愁﹖就在那天晚上﹐政文拿著一個皮箱回來。
「這是什麼東西﹖」我問他。
他打開皮箱讓我看﹐里面全是千元大鈔。
「你拿著這麼多現鈔干什麼﹖」
「是客人的。」
「他為什麼給你這麼多錢﹖」
「他要我替他買股票。」
「為什麼不給支票或銀行本票﹐會不會是不能見光的錢﹖」
「我不理他的錢怎麼來﹐他有錢﹐我就替他賺更多的錢﹐這是生意。」他關上皮箱。
「萬一那是黑錢呢﹖」
「這不是我關心的問題。」他一邊月兌下西裝一邊說﹐「即使是毒販的錢﹐也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負責替人賺錢。」
他把皮箱放好﹐走到浴室洗澡。
我走進浴室﹐拉開浴簾。
「你干什麼﹖」他問我。
「我總覺得這樣不大好﹐那些錢可能有問題棗」
「你沒听過富貴險中求嗎﹖」
「我不需要富貴。」
「有一樣東西﹐比財富更吸引﹐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麼﹖」
「是贏。」他輕輕為我抹去臉上的水珠﹐「難得有一個人這樣信任我。」
「你有必勝把握嗎﹖」
「誰會有必勝把握﹖我也害怕的﹐而且有時候害怕得很。」
他把頭浸在水
里。
「那為什麼還要冒險﹖」
「我在玩的這個游戲﹐正是貪婪與恐懼的平衡。想贏又害怕輸﹐好像在空中走鋼索﹐想到達終點﹐又害怕掉下來會粉身碎骨棗」
我用海綿替他洗頭。
他捉著我的手說﹕「誰能夠在兩者之間拿到平衡﹐就是贏家。」
我良久無言。原來令他泥足深陷的不是我﹐而是那個貪婪與恐懼平衡的游戲。
我替他拉上浴簾﹐悄悄地離開浴室。
那只皮箱﹐難道就是我夢中的箱子嗎﹖箱子里面藏著的是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