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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里的單人床 第5頁

作者︰張小嫻

「哦﹐原來是這樣。」你似乎很懷念後園的香草。

「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下著雨﹐我上法文班﹐她也是。第一天晚上上課﹐天氣很壞﹐下著滂沱大雨﹐我們巧合地在同一個巴士站停車﹐沒有帶雨傘的她﹐躲在我的雨傘下面﹐默默地避雨。下課的時候﹐雨仍然很大﹐我在巴士站等車﹐她又靜靜地站在我的雨傘下面避雨。我們分手的那一天﹐也是下著雨。」

「能告訴我為什麼分手嗎﹖」

你良久才說﹕「大概也是因為下雨吧。」

那時﹐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分手的時候﹐我們約定﹐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我﹐想見我﹐就來這里等我﹐我會永遠等她。」

你說﹐你會永遠等一個女人﹐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多麼難過嗎﹖「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五年了﹐今天剛好是第五年﹐也是下著這種雨。」

「但是從前那間義大利餐廳已經不在了﹐她還會來嗎﹖」

「只要這個地方仍然存在﹐她會來的。」

「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如果她想見我﹐她會來的。」

「她叫什麼名字﹖是什麼樣子的﹖也許我可以替你留意一下。她一定很漂亮吧﹖」我酸溜溜的說。

「她叫阿素﹐她有一把很長的頭發。」

「原來你喜歡長發的女孩子棗」

你微笑不語。

你知道那一刻我多麼懊悔嗎﹖我本來也有一把長發﹐就是遇見你之前剛剛剪掉的。

剪掉一把長發才遇上喜歡長發的男人。

「如果她不來﹐你是不是會永遠在這里等她﹖」

你垂首不語。

「這樣等待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你不認為很縹緲嗎﹖這樣吧棗」

我站起來﹐去拿了一包新的竹簽。

我把其中一支竹簽折斷﹐跟其他竹簽放在一起。

「你在這里抽一支﹐抽中最短的一支的話﹐她會回來的。」

我數數手上的竹簽﹐不多不少﹐總共有六十五支。

「來﹐抽一支﹐賭賭你的運氣。」

你隨手抽出一支。

怎麼可能﹖你抽中我折斷的那一支。

你好像也開始相信這個毫無根據的游戲。

「恭喜你。」我說。

六十五分之一的機會﹐都給你遇上了。

我望著你﹐愈望著你﹐愈舍不得你朝思暮想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用手指揩抹濕潤的眼角。

「你沒事吧﹖」你問我。

「我很感動。」我真是不爭氣﹐竟然讓你看到我流淚﹐「如果有一個男人這樣等我﹐死而無憾。」

「世事沒有一宗是不遺憾的。」你無奈地說。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我﹐擁有一只箱子﹐那只箱子很華麗﹐銅造的箱子﹐上面瓖滿七彩的寶石﹐箱子像一個鞋盒那麼大﹐那把鎖很堅固﹐我費了很大的力氣﹐仍然無法把箱子打開﹐我很想知道里面放了些什麼東西﹐但我就是打不開。

醒來的時候﹐箱子不見了。

政文剛好在那個時候回來。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我說。

他顯得垂頭喪氣。

「輸了嗎﹖」我問他。

「明天我就可以把今天所輸的﹐雙倍贏回來。」他把燈關掉﹐躺在我身邊。

我們很久沒談心了﹐彼此之間﹐已經沒有什麼話很想告訴對方。

可是你﹐也不可能喜歡我﹐我突然覺得很無助。

親手為你縫一個抱枕﹐彷佛就可以把這份無助驅走。我選了一塊湖水綠色的條紋棉布做抱枕。

抱枕上將會有三顆檸檬色的鈕扣代替傳統的拉鏈。

「這個抱枕是哪位客人的﹖為什麼要你親自來做﹖」徐銘石問我。

「秦醫生。」我說。

「很漂亮。」

「是的。」

「銘石棗」

「什麼﹖」他回頭望我。

「是誰發明抱枕的﹖」

「大概是很久以前一個家庭主婦發明的。」

「故事也許是這樣的棗人們發明用窗簾布把自己住的房子包裹起來﹐不讓外面的人看到﹐沙發是讓女人坐在上面等夜歸的男人回來的﹐而抱枕﹐是放在沙發上﹐讓人孤單的時候抱在懷里﹐傷心的時候用來哭的。」

我說。

「那麼一定有很多人想做你的抱枕棗」徐銘石微笑說。

我特別留意長發的女人和信用卡上的名字有『素』字的客人﹐可是﹐沒有一個長發女子來等人。

惠絢愁眉苦臉說﹕「近來的生意不大好。」

「我們的東西很好呀。」我說。

「但是我們沒有做廣告﹐現在什麼都要做廣告。」阿貢說。

「對呀。」田田附和他。

阿貢和田田正在談戀愛﹐所以意見很一致。

「做廣告很貴的。」惠絢說﹐「讓我想一想吧。」

那天晚上﹐又看到你﹐你的精神比上次好多了。

「你會解夢嗎﹖我幾天前做了一個夢。」

「你還記得那個夢嗎﹖」

「因為很特別﹐所以到現在還記著。」

我把夢見一只箱子的事告訴你。

「箱子里面一定有很多東西﹐說不定是金銀珠寶。」我笑說﹐「可惜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把它打開。」

「夢中的你﹐打不開箱子﹐是表示你很害怕內心的秘密讓人知道。」

是的﹐我多麼害怕我對你的感覺會讓你知道。

「我猜中了﹖」你問我。

「誰的心里沒有秘密﹖」

「我不是專家﹐隨便說說而已﹐別相信我。」你笑說。

「那位阿素小姐﹐真的會來嗎﹖」我問你。

你點頭。

我總覺得你在等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

「你相信盟約嗎﹖」我難過地問你。

你怔怔地望著我。

「我不該問你﹐你不相信盟約﹐便不會在這里等一個也許永遠不會來的人。」

「是的﹐也許她永遠不會來棗」

「等待﹐有時候﹐並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你溫柔地說。

等待﹐如果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那是為了什麼﹖我在抽屜拿出那塊在馬德里買的手燒瓷磚來看﹐醫生正在位一個女病人診病﹐她欲語還休﹐愁眉深鎖。醫生可會明白她的哀愁﹖就在那天晚上﹐政文拿著一個皮箱回來。

「這是什麼東西﹖」我問他。

他打開皮箱讓我看﹐里面全是千元大鈔。

「你拿著這麼多現鈔干什麼﹖」

「是客人的。」

「他為什麼給你這麼多錢﹖」

「他要我替他買股票。」

「為什麼不給支票或銀行本票﹐會不會是不能見光的錢﹖」

「我不理他的錢怎麼來﹐他有錢﹐我就替他賺更多的錢﹐這是生意。」他關上皮箱。

「萬一那是黑錢呢﹖」

「這不是我關心的問題。」他一邊月兌下西裝一邊說﹐「即使是毒販的錢﹐也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負責替人賺錢。」

他把皮箱放好﹐走到浴室洗澡。

我走進浴室﹐拉開浴簾。

「你干什麼﹖」他問我。

「我總覺得這樣不大好﹐那些錢可能有問題棗」

「你沒听過富貴險中求嗎﹖」

「我不需要富貴。」

「有一樣東西﹐比財富更吸引﹐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麼﹖」

「是贏。」他輕輕為我抹去臉上的水珠﹐「難得有一個人這樣信任我。」

「你有必勝把握嗎﹖」

「誰會有必勝把握﹖我也害怕的﹐而且有時候害怕得很。」

他把頭浸在水

里。

「那為什麼還要冒險﹖」

「我在玩的這個游戲﹐正是貪婪與恐懼的平衡。想贏又害怕輸﹐好像在空中走鋼索﹐想到達終點﹐又害怕掉下來會粉身碎骨棗」

我用海綿替他洗頭。

他捉著我的手說﹕「誰能夠在兩者之間拿到平衡﹐就是贏家。」

我良久無言。原來令他泥足深陷的不是我﹐而是那個貪婪與恐懼平衡的游戲。

我替他拉上浴簾﹐悄悄地離開浴室。

那只皮箱﹐難道就是我夢中的箱子嗎﹖箱子里面藏著的是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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