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頭上放了一本解夢的書。
「你也相信這些嗎﹖」
「我時常作些好奇怪的夢﹐所以就看看書。」你說。
「什麼奇怪的夢﹖」
「記不起了。」
「為什麼每次夢醒之後﹐總會忘記那個夢﹖尤其是好夢﹐如果是噩夢的話﹐卻會記得很清楚。」
「你听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很快便忘記﹐但是你听到一個悲劇﹐卻會記著很久。悲哀總是比較刻骨銘心﹐夢也一樣。」
「口吻很像醫生呢。」我笑說﹐「夢境是不是都有意義﹖」
「你好像對作夢很有興趣。」
「對﹐我時常作白日夢。」
「替你做兩套新的床單和枕袋好嗎﹖」我問你。
「也好。」
「客廳的沙發也換過一張吧﹐這一張已經很舊了。」
「你真會做生意。」你笑說。
「我們的手工很好的﹐一個月之後就可以完成。你情人節那天為什麼不來﹖」我裝著不經意的問起你﹐「是不是給人臨時爽約﹖」
你微笑不語。
「好了﹐再見。」我說。
你叫住我﹕「蘇小姐。」
「什麼事﹖」
「等我一下﹐我也要上班﹐你有開車來嗎﹖」
「沒有。」其實我的車就在附近一個停車場。
「那麼我送你一程。」
「謝謝你。」
「你要去哪里﹖」在車上﹐你問我。
「回去燒鳥店。你是不是很喜歡吃燒鳥﹖」
「也不是。」
「那你為什麼經常來﹖」
「我在等一個人。」下車時﹐你告訴我。
你在等誰﹖
踏進三月﹐天氣潮濕而寒冷﹐你仍然每星期來一次。
有時候﹐你告訴惠絢和我一些急診室的笑話。原來你是個開朗健談的人。
有時候﹐你又默默坐在後園﹐沉默不語。
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誰﹖
「你的窗簾和沙發做好了﹐你什麼時候會在家里﹖」我問你。
「我明天開始便要當日班﹐很晚才回家﹐這樣吧﹐我把家里的鑰匙交給你。」
「你相信我嗎﹖」
你微笑把一串鑰匙交給我﹐說﹕「我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
這一天的黃昏﹐我和工人來到你的家﹐把沙發放在客廳中央﹐又替你掛上窗簾布。
「你們先走吧。」我吩咐他們。
我一個人留下來。
換上新的窗簾和沙發﹐你的家跟以前不一樣了﹐多了一點生氣。那幾幅窗簾布都是我最喜歡的。
我還為你做了兩套床單和枕袋。
我把它們放在你的單人床上。
看著你的床﹐我想﹐我應該替你換上新的床單和枕袋。
換上新的床單和枕袋之後﹐這個單人床﹐才跟屋里的窗簾和沙發配合。
床單和枕袋是用柔軟的米白色和綠色棉布縫制的。
如果你看到我替你換了床單和枕袋﹐那會不會不太好﹖我的工作應該不包括這一部份。
于是﹐我又把舊的一套床單和枕袋重新鋪上﹐把新的一套疊好﹐放在一旁。
離開你的家﹐已經是漫天星星的時候。
我站在家里的陽台上﹐終于看到你的家在晚上十點多鐘亮起燈﹐你喜歡我為你做的東西嗎﹖
第二天晚上﹐你拖著疲乏的身軀來到燒鳥店。
「你的樣子很累。」我說。
「急診室的人手不夠。昨天晚上﹐就有三個自殺的病人給送進來。」
「是男還是女﹖」
「三個都是女人。」
「是為情所困嗎﹖」
「通常都是這個原因﹐她們有些是常客。」
「常客﹖」
「對﹐每一次我們救活她之後﹐她會很認真地對我說﹕『醫生﹐我下次不會了。』可是﹐不久之後﹐她們又給救護車送進來﹐終于有一次﹐她們會得償所願。」
「你對死亡有什麼看法﹖」
「為什麼要問我﹖」
「你是每天面對死亡的人﹐也許有些特別的看法棗」
「死亡和愛情一樣﹐都是很霸道的。」
我沒想到那麼深情的話會從你口中說出來。
「鑰匙還給你。」我說。
「那些窗簾布很漂亮﹐謝謝你。」
「沙發呢﹖」
「太舒服了﹐我昨天就睡在沙發上。」
「你不覺得那張沙發欠缺了一樣東西嗎﹖」
「什麼東西﹖」
「抱枕。」
「噢﹐是的。」
「這樣吧﹐抱枕我送給你﹐不過要等到有碎布時才可以做。」
「謝謝你。」你打了一個呵欠。
「看來你熬不住了﹐回去睡吧。」
你看看手表﹐說﹕「原來已經十二點鐘啦﹗對不起。」
惠絢已經換好衣服﹐說﹕「我們都要走了。」
微風細雨的晚上﹐我們一起離開。
「已經是暮春了。」惠絢說。
「要送你們一程嗎﹖」你問。
「不用了﹐謝謝你﹐蘇盈她有車。」惠絢說。
「再見。」我跟你說。
「你是不是喜歡他﹖」惠絢問我。
「你說是嗎﹖」
「你喜歡他什麼﹖」
「我曾經相信﹐政文是可以和我一生一世的男人﹐但是遇上秦雲生﹐我突然動搖了。」
「你並不了解秦雲生﹐想像中的一切﹐都比現實美好﹐萬一你真的離開政文﹐跟他一起﹐也許會失望。」
「我和政文﹐已經沒有愛的感覺。如果你愛上別人﹐你會告訴康兆亮嗎﹖」
「當然不會﹐如果我告訴他﹐我就是已經不再愛他了。別告訴政文﹐即使將來分手﹐也別告訴他你愛上別人。」
「為什麼﹖」
「他輸不起。」
「我知道。」我從皮包里拿出絲巾﹐纏在脖子上﹐「但是我還沒有愛上別人呀﹗」
我還沒有愛上你﹐我正極力阻止自己這麼做。
雲生﹐法蘭克福的天氣冷得人什麼感覺都沒有﹐但是愛的感覺卻能抵擋低溫。
三月下旬的一天﹐你又來到燒鳥店。
那天整天下著雨﹐天氣潮濕﹐郁郁悶悶的。
你來得很晚﹐雙眼布滿紅絲﹐樣子很疲倦。
「剛下班嗎﹖」我問你。
「嗯﹐連續三十六小時沒睡了。」
我拿了一瓶暖的日本清酒放在你面前。
「喝瓶暖的酒﹐回家好睡。這瓶酒很適合你喝的。」
「為什麼﹖」你抬頭問我。
我把瓶子轉過來給你看看瓶上的商標﹕「它的名字叫『美少年』。」
你失笑﹕「我早已經不是了。」
「對呀。我是讓你緬懷過去。」
「今天晚上客人很少。」你說。
「你是今天晚上唯一一個客人。」
「是嗎﹖」
「如果天天都是這樣就糟糕了。」
「杜小姐呢﹖」
「她和男朋友去旅行了。」
我好像是故意強調惠絢已經有男朋友﹐我害怕你心里喜歡的是她。
我偷看你面部的表情﹐你一點失望的神情也沒有﹐默默地把那瓶「美少年」喝光。
已經十二點多鐘了﹐我讓阿貢、田田和其他人先走。
「我是不是妨礙你下班﹖」你問我。
「沒關系﹐你還要吃東西嗎﹖」
你搖搖那個用來放竹簽的竹筒說﹕「我已經吃了這麼多啦。」
「你說你在這里等人﹐你等的人來了沒有﹖」
你搖搖頭。
「他是什麼人﹖」
「一個女孩子棗」
我的心好像突然碎了。
「是你女朋友嗎﹖」
「是初戀女朋友。」
你告訴我你這三個月來在這里等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在你面前努力掩飾我的失望。
「為什麼會是初戀情人﹖你和她是不是復合了﹐還是你一廂情願﹖她從沒出現呀。」
「我們約好的。」
「約好﹖」
「這里以前是一家義大利餐廳﹐我們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這里。那時候是春天﹐那天晚上﹐正下著雨﹐我們坐在里面﹐看著微雨打在後園的石階上﹐我還記得那淅淅瀝瀝的雨聲﹐那是一場好美麗的雨。」你愉快地回憶著從前﹐「這個後園﹐以前種滿了各種香草﹐有一種叫迷迭香﹐現在都不見了。」
「為了可以在這里多放兩、三張桌子﹐我們把花園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