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十六天之後,剛好是平安夜,如果能夠準時完成,我請你吃平安夜大餐。如果未能完成,就要你請我。」
「已經是聖誕節了?」我驚覺。
「已經是冬天了。」他望著窗外說。
「好,平安夜見。」我說。
在十二月二十四凌晨,我終于完成了手上的戰機模型。早上回到公司,便接到高海明的電話。
「怎麼樣?」他問我。
「對不起,要你請吃飯了。」我說。
「我在山頂餐廳訂了台,七點三十分就來接你。」
「到時見。」我說。
斑海明準時來接我。今天晚上,他穿了一套深藍色的西裝,剪了一個頭發,樣子很好看。
「你今天晚上打扮得很好看。」我說。
「謝謝你,你沒有穿大衣嗎?」
「我不冷。」我說。
其實我跟本沒有一件象樣的大衣。曉覺並沒有遵守諾言還錢給我。
我們坐在山頂的露天餐廳,風很大,我強裝作一點也不冷,以免顯得寒傖。
「前年的平安夜,我在富士山打電話回來給你,記得嗎?」
「記得。」我說。
「這麼快又兩年了。」
對我來說,這兩年過得很慢,簡直就是度日如年。
「你的功課呢?」他問我。
我把砌好的戰機模型拿出來。
「進步了很多。」他一邊看一邊說。
「是嗎?」
「起碼象一架戰機。」
「你這是贊還是批評?」
「當然是贊,你以前砌的兩架根本不象話。」
「都是你指導有方。」我說。
「這個就當送給我的聖誕禮物。」他說。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沒問題。」
他把一盒新的戰機模型送給我。
「是聖誕禮物?」
「是第四份功課?」他說。
飯後,高海明開車載我到山頂公園,我們坐在長凳上聊天,山頂上的空氣很冷,我不停地打哆嗦。
「今天晚上,你會掛一只聖誕襪在床尾嗎?」他問我。
「聖誕襪?」
「你說過你小時候每年平安夜都掛一只聖誕襪在床尾。」
「我已經不相信世上有聖誕老人了。」
「你不掛一只襪,又怎知道沒有聖誕老人?你說的,懷著一個希望睡覺,又懷著一個希望醒來,是很幸福的。」
「幸福只是一種感覺。」
「幸福應該是很實在的。」
我指著腳上一雙黑色的棉質襪說︰「今天晚上,我只有這一只襪。」
他走到車尾箱拿出一件東西來。
「我造了一只送給你。」他說。
「襪?」我驚訝。
「是聖誕襪,想你懷著一個希望睡覺。」
他把手上那只紅色的聖誕襪攤開,那只襪很大,攤開來,有差不多六尺高四尺寬,剛好鋪在我們坐的一張長凳上,襪頭是羽毛造的。
「這麼大只?」我嚇了一跳。
「可以載很多很多希望。」他說。
「比我睡的床還要大。」
「你可以睡在里面。」他說。
「是嗎?」
我鑽進聖誕襪里,這只巨型聖誕襪剛好把我藏起來,象一個睡袋,襪是用很好的絲絨造的,睡在里面很暖,在這麼寒冷的時候讓它包裹著,太幸福了。
「你會造襪子的嗎?」我問他。
「我以前上家政課拿甲等的,暖嗎?」
我點頭。
「你剛才一直在打哆嗦,又不肯說冷。」
我坐起來,望著高海明說︰「謝謝你。」
他用手掩著我的嘴巴︰「不要說謝謝。」
我捉著他的手,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他抱著縮進聖誕襪里的我,吻我。
我很久沒有被吻了,那是一種久違了的幸福的感覺,甚至被擁抱著也是我久違了的一種幸福。
這一晚,我住在聖誕襪里。
被愛畢竟是比較幸福的。
「真的嗎?你真的跟高海明戀愛?」夢夢雀躍地問我。
「在他面前,我覺得很有尊嚴。」
「你愛他嗎?」
「還未到那個地步,起碼我還不會為他綁一條紅繩在手腕上。」
「只是時間問題。」
「我真的需要他,他在我最失意的時候出現,他是我的救生圈。」
「一個天長地久的情人不應該只是一個救生圈。」
「一個救生圈在有需要時便是一切。我不會再栽培一個男人了,原來你把他栽培得太好,只有兩個結果--你失去他或他被人偷走了。」
在高海明的栽培下,我已經砌出第十架戰機模型,每一架都比前一架進步,原來被人栽培是比較幸福的。
我常問自己︰「我愛高海明嗎?」
他是我的救生圈,而曉覺是我生命的全部。
春天來了,夢夢的第二張唱片比上一張更受歡迎,她現在是紅歌星了。報上說她跟一個男歌星戀愛。
「是真的嗎?」我問她。她手上仍然綁著那條紅繩,今天輪到她戴著那只軍表。
「我很愛鐵漢,沒有人可以和他比。」
「看到你手上的紅繩我就放心。可是,你現在這麼出名,他會介意嗎?他一向很大男人主義。」
「他知道我很愛他,只要有愛,有什麼問題不能克服?即使只有一個鐘頭睡覺,我也寧願用來陪他。」
「看到有人這麼相信愛情,真好。」
「你不是也有高海明嗎?」
「他對我很好。」我說。
「你應該愛他。」
我失笑︰「沒有應不應該的,只是,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即使復原了,也不會跟從前一樣了。」
這一天,我跟高海明在銅鑼灣吃日本菜。
「我下個月要去日本公干,你有空嗎?如果你也能去,我們可以探望樂兒。」
「不知道可不可以拿到假期,我回去看看。」我說。
這個時候,曉覺、程疊恩和曉覺的三位姐姐進來,坐在另一張台。
他們談笑風生,他那三個勢利的姐姐好象跟程疊恩很談得來。我听到她們說,這一餐是曉覺請的,他剛升職。
「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差。」高海明說。
「我以前的男朋友坐在那邊。」我說。
「要不要換個地方?」他問我。
我點頭。
斑海明叫人結帳。
離開餐廳之前,我改變了主意。
「我介紹他給你認識。」我拉著高海明走到曉覺面前。
他們一家和程疊恩看到我和高海明,有點愕然。
「真巧,在這里踫到你。」我大方地跟曉覺說。
「很久不見了。」他站起來說。
「我給你們介紹,這是區曉覺,這是高海明先生。」
「你好。」高海明跟曉覺握手。
「高海明是樂濤集團的總裁,也是你老板的舅爺。」我故意強調。樂濤在香港是大集團,無人不識。
曉覺和程疊恩果然露出訝異的神色。
「我們走了。」我跟高海明說。
我昂首闊步離開餐廳。
我利用高海明出了一口氣。
斑海明和我轉到另一間餐廳吃飯。
「你為什麼要告訴他我的背景?」他問我。
「有什麼關系?你不喜歡嗎?」
他沉默。
「我最討厭他那三個姐姐。」我說,「是我供他讀書的,沒有我,他怎會有今天?現在坐享其成的是那個女人和他三個姐姐。他從來沒有請我吃過日本菜,他們剛才吃神戶牛肉呢!他憑什麼,她們憑什麼?」
我以為我已經可以忘記曉覺,可是再見到他,又挑起我記憶里最痛楚的部分。我不甘心,尤其看到他那麼快活。
斑海明一直沒有出聲。
「走吧,我要上班了。」我說。
他送我上電梯。
「你一直沒有忘記他。」他說。
「我恨他。」我說。
「要曾經很愛一個人,才會這麼恨他的。」
我無言。
「你根本沒有愛過我。」
「胡說!」我掩飾。
「為什麼你不可以忘記他?」他哀哀地問我。
「是的,我不可以忘記他,他是我第一個男人。」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還不夠嗎?還不夠的話,我告訴你,他是我生命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