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名片,你明天來找我。」我跟郭筍說。
第二天下午,郭筍果然來到內衣店,我在試身室內看到她的身體。
冰筍的體型並沒有她自己說得那麼糟,她的皮膚光滑雪白,在這個年紀,算是難得的了。她用三十六B,是下垂,不過不至于垂到腰部,大概是胃部吧。
「我以前是用三十六A的。」郭筍說。
從A變B,原來也不是好事,三十六A的徐玉,會不會有一天變成三十六B?
腰的問題很容易解決,只要用腰封便可以收窄三寸。
我發現郭筍最大的問題是肚皮松弛及有很多皺紋,那塊松弛的肚皮隨著它主人轉左便轉左,轉右便轉右。它主人俯下時,它也俯下。
「如果可以,我真想割走這塊肚皮。」郭筍悻悻然說。
我叫郭筍試穿一套新的胸圍、腰封和短束褲,我出盡力才將腰封的扣子全扣上。
「這是束得最厲害的一套,可以選擇出席重要場合,或要穿緊身衣時才穿在里面,平時可以穿一些不太緊的。」我說。
冰筍端詳鏡中的自己,現在的她,擁有三十六、二十七、三十六的身段,全身的肌肉都藏在內衣里。
「真是神奇!」郭筍望著鏡中嘆息,「為什麼可以這樣?」
「全是鐵線和橡筋的功勞。」我說。
「橡筋和鐵線真是偉大發明!」郭筍贊嘆。
「原來一個好身材的女人是由許多鋼線造成的!」郭筍一邊付錢一邊說。
「我等你的好消息。」我說。
這天是最後一課的時裝設計課,這一課之後,這個課程便結束。班上十幾位同學早就約好今天晚上請陳定粱吃飯,並且一起狂歡。
晚飯之後,我們到灣仔一間的士高消遣。有人起哄要陳定粱唱歌。
「我只會唱《Iwillwaitforyou》。」陳定粱嬉皮笑臉對著我說。
「歌譜里沒有這首歌。」我說。
「那我們去跳舞,賞面嗎?」他跟我說。
我們一起走到舞池,陳定粱不大懂得跳舞,只懂得搖擺身體。
「你很少跳舞吧?」我問他。
他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舞池中央才放手。
「同月同日生的人會有機會做情侶嗎?」他問我。
我明白陳定粱的意思。如果沒有唐文森,或許我會給陳定粱一個機會,我不想辜負森。如果我和森之間,必須有一個人辜負對方,讓森辜負我好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也不一定做得成情侶,大部分的情侶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說。
「只是他們很少機會遇上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罷了。兩個人同月同日生的機會率是十三萬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陳定粱說。
「那我們真是有緣!」我說,「但願不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陳定粱給我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說過替宇無過設計新書封面的,他回來了。」我轉換一個話題。
「是嗎?你叫他隨時找我。」陳定粱說。
「我的新衣呢?什麼時候做好?」我問他。
「還沒有開始,我說過不要催促我。」
我突然轉換話題,他好象有點意興闌珊。他沒有向我示愛,我總不成告訴他我有男朋友吧。森的身分特殊,我不想提及他,我有一種很奇怪的坦心,我害怕有人認識森的家人或森的太太或家人,于是他們輾轉知道我和森的事。雖然這個機會很渺茫,我還是不想讓它發生。
陳定粱拉了班上另外兩個女孩子跳舞,他跟她們玩得很開心,他好象故意要我妒忌似的,可惜我並不妒忌,明知他不喜歡他們,我為什麼要妒忌?
離開的士高時,陳定粱依然和那兩個女孩子講得興高采烈,有人提議去吃宵夜。
「我明天還要上班,我不去了。」我說。
「我也不去。」陳定粱情深款款地望著我。
我突然很害怕,看到一輛的士駛來,我跟大伙兒說︰「的士來了,再見。」
我跳上的士,不敢回頭望陳定粱。
差不多每一次下課之後,我也是坐陳定粱的順風車回家,剛才他不去吃宵夜,可能也是想送我回家,我突然跳上一輛的士,他一定很錯愕,而且知道我在逃避他。
下車後,我匆匆跑回家里,仿佛回到家里才覺得安全。我想打電話給森,告訴他,有一個人喜歡我,並打算追求我,而我很害怕。可是,這天晚上,這個時候,他應該在自己家里,睡在另一個女人身旁。
我開始明白,不忠的人是可憐的,他們不是故意不忠,他們是害怕寂寞。要很多很多的愛才可以令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忠貞。若我沒有這許多愛,我一定忍受不了寂寞。
第二天早上,森打電話給我,我沒有把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告訴他,他一定不會喜歡我經常坐一個男人的順風車回家,而且這個男人還向我示愛。
十月的頭一個周三晚上,森買了大閘蟹來。
「我不會弄大閘蟹。」我說。
「誰叫你弄?我來弄給你吃,你什麼也不用做。」
他興致勃勃地走進廚房洗大閘蟹。
「慢著——」我說。
「什麼事?」
「要先穿上圍裙。」
我拿出一條紅色瓖花邊的女裝圍裙給他,是入伙前買的,我只穿過幾次。
「這條圍裙不大適合我吧?」他不肯穿。
「怕什麼?我要你穿。」我強迫他穿上圍裙。
森穿上圍裙的樣子很滑稽,我忍不住大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圍裙,穿上圍裙的森,才好象真真正正屬于這個家。
「你今天晚上不要月兌下圍裙。」我擁著他說。
「不準月兌下圍裙?我這樣子很不自然。」
「我喜歡你這樣。」我撒野。
大閘蟹蒸好了,森小心翼翼地為我打開蟹蓋,金黃色的蟹黃滿溢。
「我替你挑出蟹腮,這個部分很骯髒,不能吃的。」森挑出一副蟹腮扔掉。
吃完了蟹黃,剩下爪和腳,我不喜歡吃。
「為什麼不吃?」他問我。
「麻煩嘛!」我說。
森拿起一支吃蟹腳用的幼叉仔細地為我挑出每一只蟹腳里的肉。他專心一意地挑蟹肉給我吃,卻忘了自己的那一只蟹已經涼了。我看得很心酸。
「你不要對我這樣好。」我說。
森猛然抬頭,看到我眼里有淚,用手背輕輕為我拭去眼淚,說︰「別說傻話,蟹涼了,快吃。」
「這是你第一次煮東西給我吃。」我說。
「我就只會弄大閘蟹。」
「你為什麼要選擇今天晚上煮東西給我吃?」
他失笑︰「今天下午經過國貨公司,看到大閘蟹很肥美,便買來一起吃,沒有特別原因,你又懷疑什麼?」
「還有一個月,我就三十歲了。」我嗚咽。
當我只有十六歲的時候,我以為三十歲是很遙遠的事,然而,三十歲卻來得那麼順理成章,迫近眉睫。一個女人到了三十歲,是否該為自己打算一下呢?我卻看不到我和森的將來。
「你說過到了三十歲就會離開我。」他說。
「不如你離開我吧。」我淒然說。
「我辦不到,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我討厭你!」我罵他。
「你為什麼討厭我?」
「誰叫我舍不得離開你?你會累死我的,有一天,你不要我,我就會變成一個又老又胖又沒有人要的女人。」
「你的身材仍然很好,三十歲還可以保持這種身材是很了不起的。」森抱著我說。
我給他氣得啼笑皆非︰「是不是我的身材走下坡之後,你便不再要我?」
「當你的身材走下坡,我也已經變成一個禿頭的胖老頭了。」
「但願如此。」我倒在他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