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今天晚上大概不會找我了。
清晨被樓下蛋糕店局蛋糕的香味喚醒之前,我沒有好好睡過。今天的天色灰蒙蒙的,一直下著毛毛細雨,昨天晚上洗好的胸圍仍然沒有干透,我穿了一個白色的胸圍和一襲白色的裙子,這種天氣,本來就不該穿白色,可是,我在衣櫃里只能找到這條裙子,其他的衣服都是皺的。
經過一樓,習慣跟郭小姐說聲「早晨」,她神情愉快,完全不受天氣影響,也許是昨天晚上過得很好吧。
走出大廈,森在等我。他穿著深藍色的西裝,白恤衫的衣領敞開了,領帶放在口袋里,他昨天晚上當值。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我故意不緊張他。
「我想來看看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吃早餐?」
「你不累嗎?」
「我習慣了。」
看到他熬了一個通宵的憔悴樣子,我不忍心拒絕。
「家里有面包。」我說。
我和森一起回家,然後打電話告訴珍妮我今天要遲到。
我放下皮包,穿上圍裙,在廚房弄火腿三文治。
森走進廚房,抱著我的腰。
「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嗎?」我問森,我是故意刁難他。
森把臉貼著我的頭發。
「你從來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去了哪里。」我哽咽。
「我信任你。」森說。
「如果我昨天晚上死了,你要今天早上才知道。如果我昨天晚上跟另一個男人一起,你也不會知道。」
「你會嗎?」
「我希望我會。」我說。
如果不那麼執迷的只愛一個男人,我也許會快樂一點。愛是一個負擔。唐文森是一間大銀行的外匯部主管,我們一起四年。認識他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他比我年長十年,當時我想,他不可能還沒有結婚,可是,我依然跟他約會。
在他替我慶祝二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我終于開口問他︰「你結了婚沒有?」
他凝望著我,神情痛苦。
我知道他是屬于另一個女人的。
作為第三者,我要比任何女人更相信愛情,如果世上沒有愛情,我不過是一個破壞別人家庭幸福的壞女人。
森吃完三文治,躺在沙發上。
「累不累?」我問他。
他點頭。
「昨晚匯市波動很大。」
我讓他把頭擱在我大腿上,替他按摩太陽穴。他捉著我的手,問我︰「你不恨我嗎?」
我沉默不語。我從來沒有恨他。每個星期,他只可以陪我一至兩次,星期天從來不陪我。以前我跟家人一起住,我和森每個星期去酒店。這種日子過了兩年,一天,我問他︰
「我們租一間屋好不好?我不想在酒店里相好,這種方式使我覺得自己象一個壞女人。」
森和我一起找了現在這個單位,他替我付租金。我覺得我和他終于有了一個家,雖然這個家看來並不實在,但我的確細心布置這個家,盼望他回來。
森曾經說過要離開我,他問我︰
「一個女人有多少個二十五歲?」
我說︰「任何歲數都只有一個。」
他不想我浪費青春,也許是他不打算跟我結婚。可是,他離開之後又回來。
我們幾乎每隔一個月便大吵一頓,我不能忍受他跟我上床後穿好衣服回家去。想到他睡在另一個女人身邊,我便發瘋。前天我們又吵架,因為我要他留下來陪我過夜,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我無法阻止自己這樣要求他。
「好一點沒有?」我問森。
森點頭。
「男人為什麼要愛兩個女人?」我問他。
「可能他們怕死吧。」森說。
我揉他的耳朵。
「你的耳珠這麼大,你才不會早死吧。我一定死得比你早。」
「快點上班吧,你可是經理啊。」
「這種天氣真叫人提不起勁上班。」我賴在沙發上。
森把我從沙發上拉起來。
「我送你上班。」
「你要是疼我,應該由得我。」我撒野。
「這不是疼你的方法。」他拉著我出門。
「我知道終有一天我要自力更生,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森握著我的手說。
這是他常常對我說的一句話,但我總是不相信他,我以為我們早晚會分開。
今天的生意很差,這種天氣,大部分人都提不起興趣逛街。我讓安娜和珍妮一起去吃午飯。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士走進店里,看她的打扮,象是在附近上班的,她曲線玲瓏,應該穿三十四C.
她挑選了一個黑色喱士胸圍和一個腰封。
「是不是三十四C?」我問她。
她驚訝地點頭︰「你怎麼知道?」
「職業本能。」我笑著說。
她走進試身室好一段時間。
「行嗎?」我問她。
「我不會穿這個腰封。」
「我來幫你。」
我走進試身室,發現這個女人竟然有四個。
除了正常的兩個之外,她身上還有兩個,就在正常的之下。這兩個多出來的微微隆起,體積十分細小,如果必需要戴胸圍的話,只能穿二十九A.
我的確嚇了一跳,但為免令人難堪,只得裝作若無其事,替她扣好腰封。
「你扣的時候要深呼吸,而且先在前面扣好,才翻到後面。」
替她穿腰封的時候,我的手不小心踫到她的小,那個很柔軟。
「是不是很奇怪?」她主動問我。
「啊?」我不好意思說是。
「是天生的。一生說身體的進化程序出了問題。」
「哦。」
「動物有很多個,一般人進化到只剩下一對,而我就是沒有完全進化。」
「麻煩嗎?」我尷尷尬尬地問她。
「習慣了就不太麻煩,我先生也不介意。」
我沒想到她已經結婚,我還以為四個會是她跟男人交往的障礙。也許我的想法錯了,四個,對男人來說,是雙重享受。想要兩個,而得到四個,就當是一筆花紅吧。
「壞處倒是有的,」她說︰「譬如患乳癌的機會便比別人多出一倍。」
我以為她會為擁有四個而感到自卑,沒想到她好象引以為榮,很樂于跟我談她的。
「幸而經期來的時候,這兩個不會脹痛。」她用手按著兩個在進化過程中出了問題的。
男人如果擁有一個四個的太太,還會去找情婦嗎?男人去愛一個女人,是不是為了四個?
下班前,我接到森的電話,我告訴他我今天看到一個有四個的女人。
「真有這種怪事?」
「你喜歡四個的女人嗎?」我問森。
「听來不錯。」
「你是不是想要四個所以多愛一個女人?」
「我自己也有兩個,和你加起來就有四個,不用再多找兩個。」他說。
「你那兩個怎算是?只能說是乳暈。」我笑。
「你今天不是要上課嗎?」
「我現在就去。」
我報讀了一個時裝設計課程,每周上一課。
上課地點在尖沙咀。導師是位三十來歲的男人,名字叫陳定粱。他是時裝設計師,在本港某大時裝集團任職,我在報章上看過他的訪問,他大概很喜歡教書,所以願意抽出時間。人說賣花姑娘插竹葉,陳定粱也是這類人,穿得很低調,深藍色恤衫配石磨藍牛仔褲和一對帆船鞋。
他把自己的出生日期寫在板上,他竟然和我同月用日生。
「我是天蠍座,神秘、性感、多情,代表死亡。到了這一天,別忘了給我送生日禮物。」陳定粱說。
我還是頭一次認識一個跟我同月同日生的男人,感覺很奇妙。
下課後,我到百貨公司的面包部買面包,經過玩具部,一幅砌圖深深地吸引我。那是一幅風景,一所餐廳座落在法國一個小鎮上。餐廳是一棟兩層高的建築物,外型古舊,牆壁有些地方剝落,屋頂有一個煙囪,餐廳外面有一張台,一對貌似店主夫婦的男女悠閑地坐在那兒喝紅酒。我和森常常提到這個故事。森喜歡喝紅酒,喜歡吃,我跟他說,希望有一天,他能放下工作,放下那份壓得人透不過氣的工作壓力,我們一起開一間餐廳,他負責賣酒和下廚,我負責招呼客人,寂寞的客人晚上可以來喝酒、聊天。每當我說起這個夢想,森總是笑著點頭。我知道這可能只是一個夢想,永遠不會實現。但憧憬那些遙遠的、美好的、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日子,能令我快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