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輛在前面轉彎處赫然出現的長型白色車子,使得湯妮在震驚的昏眩中回到現實。她神經緊繃著,已準備咬牙接下迎面而來的車子與她的車子相撞的力量;同時,她也驚覺到自己的車子與對面的來車竟是在馬路的同一線道上。就在她剛意識到這一點時,說時遲,那時快!對面的司機立即迅速地將車子轉向她車子的外線,同時傳來一陣劇烈而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和一股橡膠燃燒的惡臭。
她本能而幸運地將車子轉至反向,沖出堅實平坦的道路表面,在崎嶇不堪的地面上巔跛著,好似在經過幾個世紀後才停了下來。這時,兩個前輪已陷在被長亂的雜草所遮掩住的淺溝中。
她臉色蒼白,急促地喘息著,將頭前傾,倚在仍緊抓著方向盤的雙手上,試圖平息剛才那一瞬間瀕臨死亡的緊張。這是她平生以來最接近鬼門關的一次。在兩位駕駛員都無法預料與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千鈞一發地避免了一場兩車迎面相撞的慘劇。而這全是她的疏忽所造成的。她竟將車子開到迎面來車的那一線道上─一她太沉于自己的思慮,而至習慣性地將車子開到左邊的線道上去了。
她模糊地意識到關上車門以及奔跑的腳步聲,而在抵達草地時,腳步又放緩了下來。有人來到她車子的旁邊,輕輕搖動著她的肩膀。
「你沒有事吧?」一個屬于男性陽剛、率直而有力的聲音問道。
湯妮慢慢地直起身子,斜著頭茫然地看著那張冷酷而剛毅的面孔,好似她是置身事外,隔了一段距離看著這兒的情景一般。
「是的,」她說︰「是的,我沒事,謝謝。」她的聲音听來有些顫抖,她努力地想將聲音穩定下來。「真對不起,這都是我的錯。」
「很高興你能了解這一點。」那話語中率直的味道听來更明顯了。那人舉起瘦削棕色的手臂,拂去散亂在臉上的黑發,由此種姿勢可以看出他心中的緊張亦不亞于湯妮。「假如你喜歡在馬路左邊開車的話,你應該留在自己國內。」
「這與喜歡不喜歡根本扯不上關系,當時我在想別的事情,而一時忘了自己。」她開始恢復過來,自已的脾氣也因他的話調而升高了。「我不是說過對不起了嗎?」
「這樣就行了嗎?」他挑畔性地諷刺道「假如你不能夠注于你應該注意的地方,那你就根本不適合于在馬路上開車─一任何一條馬路都不行。」
湯妮不悅地眨動著她那對綠色的雙眸「我猜想我就是屬于你觀念中,那種典型的粗心大意的女性駕駛,對不對?你這種偏見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這你就錯啦!」這個加拿大人毫不為她的反擊所動。「我認識許多技術高超的女性駕駛,你只不過是差了一級罷了。」那對冷靜的灰色眸子打量著他縴細的身材,並在她白色襯衫領口,未扣扭口的部位停頓了片刻,才回到她的臉上。「你在旅行嗎?」
湯妮聳聳瘦削的肩頭,暗自決定不再供給這人任何足以調侃地的情報。「我想你不會對我在英屬哥倫比亞的原因感到興趣的。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謝謝你。」
「這是我最起碼能夠做的。」他往後退了一步,打量著車子的狀況,眉頭不禁皺了起來。「要把你從這兒拉出來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你不必麻煩了,」她執拗地答道︰「我會找別人幫助的。」
黑色的濃眉突然揚起。「怎麼找?這兒與克爾利爾弗之間沒有一戶人家,而且兩地相距十五哩。」
「會有人經過這兒的。」
「當然啦!在一號公路上總會有些車子的。」他撇了撇嘴唇。「不要再呆了,我的卡車上有拖曳的繩子,你坐好,等我去拿來。」
湯妮沒有再表示異議,因為看來她已沒有選擇的余地,她必須承認他是有理由生氣,但又何必要發那麼大的火呢?事實上,她的駕車技術總是能夠符合各項要求的,只是現在她的腦中是千頭萬緒,無從理起。假如有一點頭腦的話,就應該早在辭去凡庫弗的工作後,回到英倫的故鄉,以取代這歡旅行。雖然開格瑞,這個位于西部,日趨繁榮的小鎮上,應有許多可供就業的機會,但是她真正所需要的就只是一個糊口的工作嗎?要不是為了萊迪,她根本就不會有離開英倫的念頭。
萊迪。想到他,心中還是不禁會有一絲痛楚。她對他的看法怎會錯得如此離譜呢?人家都說愛情是盲目的,而現在她知道原因了。她只是故意看他所希望看到的,而欺騙自己那樣就夠了。但是一當遭到考驗時,卻是不夠。她的情感欺騙了她。
她是在一個舞會中遇到他的,一眼就被那加拿大年輕人整潔的外表與一雙帶笑的藍色眸子給吸引住了。當時,一大群人正圍繞著他,並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好似他的自我介紹是件引人發噱的事情。他說他已習慣這兒了,因為他的名字經常被人提起。
湯妮所欣賞他的,不僅僅只是他有接受調侃的雅量,並且與他同游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是由他所屬的公司指派到英國的分公司來服務,任期為一年,而此時,已接近尾聲。也許就是因為雙方都了解他快要回加拿大了,他們之間的感情才進展得如此快速。湯妮,一位二十三歲的妙齡女郎,從來就沒有為缺少男朋友的事而煩心過,但那也只不過是表示一個玩伴而已。萊迪就不同了,他所要求的,並不僅只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而已。當他告訴她,他愛她的時候,他的熱情不僅令她感動,同時也深信不移。
他勸她拋棄她的工作,陪他回加拿大,那誠摯的語氣,就好似要求湯妮做他的終生伴侶。「我們可以試試看,」他口若懸河地說︰「我們沒有什麼可損失的,我可以替你弄到工作許可證。」
湯妮抑不住滿心驚喜地想道︰她可以在組織小家庭後,再辭去工作。這年頭有許多妻子走出廚房到外頭工作──至少是在剛結婚的時候。也許是萊迪認為她願意保有這份獨立,因為打從十八歲開始,就完全過著獨立生活。
一直到她抵達凡庫弗後,她的美夢才被打破。就算當時她能甘心忍受分擔萊迪前任妻子與一個一歲多的嬰兒的贍養費的責任,菜迪亦絲毫沒有打算結婚的念頭。她必須承認,事實上,他根本就是很輕易地讓她走出了他的生活。
就某一方面來說,她在凡庫弗的工作,在她能夠決定自己從今以後的生活應該何去何從之前,一直是她的一個絆腳石。在經過短暫的六個星期的共同生活後,她突然地離開了,這證明,在這兒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地方。她之所以沖動地決定到東部來,完全就是為了遠離那塊傷心地。她並沒有搭乘火車或是飛機,而是租車代步。她需要時間好好的想一想。昨晚,她是在靠近堪路浦斯的一家汽車旅館中度過的,而今天晚上,她則希望能夠趕到格登。汽車旅館大都是在傍晚六點鐘客滿,而現在已快五點了。也許克利瓦特,這個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能夠提供某種暫時性的膳宿。
引擎聲使她再度抬起頭來。一輛卡車轉過彎道駛來,揚起一陣灰塵,司機還轉頭瞄了在溝中的車子一眼。當卡車發出尖銳的剎車聲時,湯妮轉頭望去,察覺到她那位反對者剛才正揮手示意那輛卡車開下來。她不經意地發現他穿了一條寬松褲子與一件輕便的襯衫,在夕陽余暉下,他高大而壯碩的身影映照在遠處她最近才旅游過的白雪皚皚的山頭上。他看來好似就是屬于這片原野一般。在這兒,一切都是那麼的雄偉,美麗得簡直令人無法抗拒。她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感傷,對她的出生地,平坦的林肯夏爾鄉間,感到一陣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