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後悔這一切,為了她對皇上的承諾,為了族人,也為了攸皇。
只是……只是……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指,她緩緩除下指上玉環握入掌中,送至唇邊印下一吻。
「攸皇……」已筋疲力竭的她,聲若蚊蚋。別說動一下,她連開口喚人也做不到。
懊如何是好?這回她恐怕真的再也見不著他了。
她並不怕死。身為江湖中人,過的原本就是刀上舌忝血的日子,她早有體悟,只是不舍。
不舍就此與他訣別、不舍放他一人、不舍未見著他最後一面,也不舍對他的失約……
他,會恨她吧?因她明明答應過他的,答應過他的呀……
第9章(1)
攸皇。
啪地,攸皇握在手里的杯子在皇上面前摔得粉碎。
身一動,他已離開隨著皇上一同等候的涼亭,現身拱門前。
「讓開!」他冰冷無情的語氣與方才判若兩人,讓攔阻他的護衛心下一震。
「攸皇,何事?」他異常的舉動讓隨後趕來的皇上心生不安。
「讓開!」身一晃,攸皇已避過護衛穿過拱門,直闖皇後寢宮。
巫緋語……他在心里頭不斷喊著她的名。妳可千萬別失信,別失信啊。
「拿下他!」皇上見攸皇似已失控,下令。
護衛急忙提氣追趕,卻驚見滿手鮮血的皇後跌跌撞撞地奔出寢宮。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一句句「我殺人了」自皇後顫抖不停的嘴里尖銳地傳進眾人耳中。
「攸皇住手!」
直奔皇後而去的攸皇,讓皇上誤以為他將對皇後出手,不料卻見他視若無睹地掠過皇後,穿廊而去。
難不成……未及思量,他急急迎上嚇得滿臉慘白的皇後。
「皇後,皇後,出了什麼事了?」他摟抱住皇後連喚兩聲,一手連連輕拍著她的頰,欲讓她清醒一些。
「皇……上?」認出皇上的皇後淚如雨下。「她死了!她死了……」她泣不成聲。
「誰死了?」
「救我的女子……」她腦海中不斷重復著她刺殺巫緋語的景象。「我從她背後用匕首刺穿了她的身……」她痛苦的雙手抱頭。「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皇後,冷靜點!」皇上抓住她的肩,低喝一聲。「到底怎麼回事?」中毒昏迷的皇後竟然殺人了?
「我是被下了蠱而昏迷的。」自她將匕首刺入巫緋語之後,她們之間的對話她便听得清清楚楚了。「一切都是那個叫牡丹的女子搞的鬼!」她抓緊皇上的手,淚流不止。「怎麼辦?她死了,怎麼辦?」
皇上思量著。雖然仍不明白許多事,但從片段拼湊起來,被皇後所殺之人,恐怕是巫緋語了。
這下難辦了,他見過攸皇對巫緋語的深情,方才也見識了攸皇的本事,這男子若發起狂來,恐怕誰也攔不下他。
被迫來救皇後的巫緋語,卻遭皇後誤殺,倘若他是攸皇,恐怕也無法接受這一切。
「也許她還有救,朕即刻宣御醫前來。」
「她死了……」皇後頹然坐倒。「我探過她鼻息……已經沒氣了……已經……」
對不住。
巫緋語壓在身下的手掌用血寫著這三個字。此時看來不但怵目驚心,還藏著更多的傷痛在里頭。
對不住,是她未能守住對他的約定。
對不住,是她未能讓他見著她最後一面。
對不住,是她留下他一人的自責。
對不住,是她到頭來帶給他的只有傷痛與孤寂。
短短三個字,道盡她萬般的不舍與糾結。這樣的她,他豈能恨她?豈能怨她?
我呀,最討厭別人對我說這三個字。尤其是你。
她曾經這麼說過。
她不愛他對她這麼說,唯獨殘忍地留下這三個字給他?
「巫緋語。」他伸指一一撫過留在地上的血痕。「對不住這三個字,妳得親口說與我听才行。」
闖入皇後寢宮當下,入眼的場景竟與他的預見重迭,毫無二致。
他的心不斷往下沉,他的怒氣不斷往上蒸騰。驀地,他放聲大笑,夾帶著雄渾內勁的笑聲震得屋宇顫動、簾幔飛揚。
他、笑出了淚。
擁有天書又如何?能觀未來又如何?
彷佛擁有鬼神之能的他,其實什麼也辦不到。
嚴格說來,他根本只是個禍害,只替愛上他的巫緋語招來傷痛與死亡的禍害。
她,確實是他的貴人。
將原本該屬于他的劫難全劫走了,可他卻開心不起來,反而感到滿心悲愴。
他,恨起了自己。
恨自己對她的不願放手;恨自己管不住有她相伴的念頭;恨自己順從己之心意,擁她入懷;更恨自己明知會有此結果,仍是松開了她的手……
「攸皇,你該死!」明知此時咒罵自己千百回也無法挽回,他仍是自己原諒無法。
心一慟,他憐愛地擁緊她,謹慎小心地拔去她背上匕首,讓沾血的紅衣沾染他一身。
執起她的手,重將染血指環套回她泛涼指上,握著巾帕的手溫柔地拭去她頰上與唇畔的血漬,修長手指也輕輕梳理著她凝血發絲。
時至今日他方察覺,他討厭如此安靜柔順的她。
他喜歡听她與他斗嘴,愛看她故意招惹他時的愉悅神情,也戀著她在他懷里扭動尋找著舒適位置小憩的舉動。
他曾想過,倘若巫緋語如同其他大家閨秀一般靜謐賢淑,他是否也會喜愛上她。以往,對此答案他不置可否,現下,他已恍然。
「巫緋語……」他再喚,嗓音粗啞低沉。「我說過,無我應允,不許離開我。」俯首,他將唇印上她無溫的唇。「妳雖失約,但我說到做到。」他輕輕抹去凝結于她眼角的淚。「妳等我……」
「皇上請下令!」
寢宮外,圍了上百名護衛,人人手持刀劍站立原地,無人敢輕舉妄動。
昂手立于門口的皇上靜靜看著攸皇的一舉一動,看得愈久他的心驗便愈沉一分。
這男子,太深沉了。
沒讓面具遮掩的半邊臉龐,平靜得讓人感到害怕,彷佛在籌畫著什麼、在盤算著什麼,令人打從心底打起冷顫。
「撤下!」
「皇上?」護衛有些訝異。
「暫時將此處留給他們倆,誰也不許打擾他們。」皇上沉沉地嘆口氣。「這是朕現下唯一能為他做的。」
此時,夜入三更,天上無星無雲卻刮起一陣風。
夜風吹得樹枝飄搖、花瓣紛飛,拂過肌膚的風帶著一股陰寒,冷得令人忍不住哆嗦。
「踫」一聲,一道風吹開皇後寢宮門扉,重重撞上門柱發出巨大聲響。
寢宮內只見攸皇盤腿席地而坐,而失去生息的巫緋語則安坐他腿上、靠入他胸懷。
他臉上,不見白瓷面具。
只見一道淡去傷疤畫在他俊俏臉龐的左頰上,炯亮的雙眸半掩,令人無法窺探。
以他倆人為中心向外十步的一個圓里,血跡密布。
仔細一瞧,那是用巫緋語的血書而成的符文,密密麻麻遍布整個圓,看似將他倆包圍在中心,也似禁止他人接近他倆。
「原來如此。」一聲近似呢喃的低語于門口響起。「我還納悶為何拘不到她的魂呢。」
「你瞧,會用同命咒將兩人系在一塊兒的他,是不是已經覺醒?」另外一個飄渺的聲音也來到門口。
「難說。」一身黑的男子推推一旁一身白的男子一下。「你去問問。」
「為何是我?」
「因這問題是你先提出的。」黑無常說得理所當然。
「你想將這麻煩快快解決嗎?」白無常突然這麼問著。
「當然!」
「那就一塊兒進去問問。」
「……」
「走啦,別拖拖拉拉的。」白無常拉了他的袖子便走。
頓時,只見兩團彷佛霧氣凝結而成的人已飄進寢宮立于圓圈外、符文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