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又見面了。」黑無常平靜開口,上回見到攸皇,若以人間時日來算,已是十多年前之事了吧。
「是!」攸皇記得他倆。
奇異的是,此時再見他倆他已不見驚慌,反而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她已經死了。」靜候半晌,白無常說著實話。
「目前暫時是如此。」語落抬眸,攸皇碧綠的左眼瞳閃著翠綠光芒。
他,又動用了他一直不願使用的左眼。
暫時?白無常心中一駭。「你想替她還陽?」
「有何不可?」
「不久前你已救過她一回。」白無常提醒著。若要償還恩情也夠了。
「先前她本命不該絕。」
「你想怎麼做?」
「將我的壽命分予她。」這點,他早已如此打算。
「咭咭咭。」黑無常放聲笑了。「說得簡單,這種事連我和白無常都辦不到。」
「我可以。」攸皇說得肯定。
「你……你真已覺醒?」白無常瞪大眼。不可能呀,時機未到啊。
「只是記起一些片段記憶。」攸皇說得坦白。「雖仍感困惑,但只要弄明白如何才能替她延命就夠了。」
「幽皇。」這是攸皇真正的名,未轉世為人之前的名。「你可知曉隨意施展延命術是要付出代價的。」
「不過是至人世間走一遭。」攸皇說得輕松。此時的他,不正是因此而誕生人間于人世間輪回的嗎?
「你不覺苦嗎?」白無常的眉間堆起了困惑。
「若是為她……」攸皇看著彷佛睡著一般的巫緋語,心中一柔。「不苦。」
「我不明白。」黑無常搖了搖頭。「為了區區一位人間女子而嘗盡輪回之苦,怎值?」
「那是因為你不懂人間情愛的美好。」攸皇放緩語調。「只要有人可愛、可掛念、可思念,足以彌補一些苦楚。」
慘了慘了,他中的情毒太深了。
「你可知曉,閻王仍在等你回歸?」白無常提醒著。
聞言,攸皇點了頭。「這回我會稍作調整。」
「如何調整?」黑無常、白無常異口同聲。
「讓她與我共生。」在他預見巫緋語之死時,已做好打算。
他會將他剩余的陽壽分一半給她,那麼「時候」到時他倆便能一同離開,而後再一同轉世輪回。
听明白的白無常率先反對。「那豈不是輪回不完了?」
「不成不成!」黑無常搖著雙手。「當年,閻王便是擔心你會重蹈覆轍才傾盡全力封去你的記憶與能耐,你怎可辜負閻王一片心意?」話雖這麼說,他仍是不明白。
不明白已被封去能耐的幽皇,左眼怎麼仍是碧綠之色?
不明白已被封去記憶幽皇,又怎會提前覺醒。
包不明白重新投胎轉世為巫緋語的她,又怎能找著幽皇,兩人再度踫上一塊兒?
若此,閻王先前所為豈不前功盡棄?
「你可知閻王為了分擔你的工作簡直快累壞了,你怎忍心繼續讓閻王操勞?」白無常試著動之以情。
初識幽皇時,他們全是默默無名的鬼差,大伙一同做著芝麻之事;一同過著任人使喚的日子。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漸漸立了功、升了職,而愈爬愈高的幽皇,始終如同往常一般,與他倆稱兄道弟,一點架子也沒有。
那一回,是個意外,或該說是幽皇于人間未了情、命中之劫。他倆知曉,遇見那名女子的幽皇未曾懊悔過,但他倆後悔啊,後悔沒代替他出那一回任務、後悔沒及時阻止它救她一命,以致于今日面對面的三人仍是人鬼殊途的無奈場面。
「替我跟閻王說聲抱歉。」攸皇心意已決。「還有謝謝你們。」他唇上漾起淡淡微笑。
「謝……什麼?」攸皇笑,讓黑白無常的臉有些紅了。這奸詐的幽皇,難道不知曉鮮少笑的他,笑起來會要人命的嗎?
「謝謝你們還當我是兄弟。」雖未全部憶起,但他知曉他倆絕對是他的好伙伴。
「是兄弟便該阻止你才是。」白無常的語氣有些無奈。
「但你們也知曉,剩下的日子我若無她,將生不如死。」攸皇深邃眼眸直盯著巫緋語面容,纏著紅絲線得十根手指與她的系在一塊兒。「給我吧。」
攸皇話聲一落,一本有著鮮紅封面的生死簿平空出現,停佇于攸皇與黑白無常之間。
似有感應似的,生死簿徑自啪啪不斷翻頁,直至「巫緋語」三個字出現方停下。
咬破指尖,攸皇抬手于空中書寫著,隨著他的一筆一劃,地上符文逐漸發光並騰空旋轉。
「幽皇!」白黑無常同時叫了聲。明知不可能,仍是希望他能停手。
只見攸皇淡淡一笑,毫不猶豫地覆上她的唇,送出一口氣……
第9章(2)
前世。
離唇,他身下的女子檀口輕啟,吸入胸月復的一口氣令她嗆咳一聲。
長俏的睫毛輕輕顫動後揚起,眼瞼下的瞳猶帶迷惘、困惑。
「幽……皇?」看著眼前熟悉的他,鉈露出了一抹笑。
她有多久沒見著他了?自上回一別,已過兩年了吧。
她知曉以他的身分,他不能讓她見他、不能同她說話,事實上連一丁點的接觸都不行。
而以往,他總會偷偷來探望她,為了她無理的懇求。
與他相識那晚的夜,無月。
他毫無征兆地現身于她滿是櫻花的院子,一手撐在樹干上,一手按壓著胸口,粗重的喘息聲讓人听來不自覺地替他擔憂起來。
他身形修長,身影卻透明且朦朧。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讓她屏住呼吸,不敢稍動。
半晌,他倚著樹干坐了下來,點點如同螢火蟲般的金光自他按壓的胸口指縫間穿了出來。
「你怎麼了?」
忍不住地,她擔憂開口,乍見他揚起的碧綠雙眸時,她睜大了眼。
「妳能見著我?」他眼底的翠綠加深許多。
眼前的她立于櫻花樹下,紛紛飄落的櫻花花瓣如雪般積在她發上、肩上,如夢似幻。
听見他的回問,她膽子更大了。
眼前的他態度雖淡漠,但目光端正,不似妖魔匪徒。
「你是……什麼?」這麼問的她是失禮了點,但她找不著適當的詞句。
他不語,只是扯了下唇,似乎無開口的打算,也似乎認為她無知曉的必要。
「你很疼?」
低頭,他望了眼自指縫散出的金光,眉微蹙。
他大意了。
原以為簡單的拘魂竟著了人間法師的道,傷得他不得不隱入人間的居所尋求庇護。
原以為他的隱藏不會讓「人」察覺,不料仍是失算了。
「我能幫你什麼?」
「妳我並不相識。」他的回絕她可听明白了?
「現下相識也不晚。」她走近他身邊,不理會他劃出的界線。「我想和你交朋友。」
和他交朋友?他哼了聲,連為什麼也懶得開口問。
「我沒有像你這樣的朋友。」她自己說了,唇上的微笑滿是孤寂。「我的朋友只有蟲子、蛇蠍,飛禽走獸而已,牠們無法和我說話。」
他睨了她一眼,詫異她的坦白。
「我能怎麼幫你?」她再問,堅持幫他的神情認真無比。
他眉間的皺褶更深了。
這人間女子到底怎麼回事?能見著他這點已透著詭異,不怕他、還堅決要幫他的她,到底是單純、天真,或是別有居心?。
此時傷重的他,能否賭上一賭?
「妳只需對我說,『我允許你進入我的地盤,借用天地之氣』便行。」如此一來,他的傷便能加速復原。
「就這樣?」她的笑里滿是無法形容的興奮。
見他點了頭,她隨即張口大聲說出了他的要求。
從此,他偶爾會來看看她。
大半時間里,他只是靜靜坐在她身邊听她說話。
她對他說著生活瑣事,話題大多繞著她的蟲子打轉,什麼蜘蛛生了幾只小蜘蛛;在哪兒發現了奇特的蛇種;何種蟾蜍的疣有毒、何種可以治病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