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他所擔心的。
擔心受傷的自己變得軟弱,變得需要依靠,變得不顧她的安危強留她于身邊,讓她再也無法自這殘酷的殺戮中逃開。
這,又豈是他所想望?
若為她好,若為她著想,他不該讓她留下,不該讓她一步步貼近他而無力反抗。
她是他唯一的弱點,他唯一想守護的弱點,會讓有心人士利用威脅的弱點,而他必須狠下心才行。
「堂玄、堂紅。」皇上的聲音冷下幾分,強迫自己斂下的眸不再瞧她一眼。
「皇上。」堂玄、堂紅同時進門,詫異地見著了以奇怪之姿壓在皇上身上的大納言。
「堂紅帶大納言回房休息。」皇上冷冷開口。「堂玄在外頭好好守著,不許再讓任何人擅闖,就算是大納言也一樣。」
「皇上?」皇上的命令讓萬十八的心痛了一下。
「怎麼?沒听見朕的命令?」他擱置于腿旁的手不著痕跡地握緊,不讓自己伸手扶上她那隱隱發顫的身子。
「皇上,讓臣留下來照顧皇上,臣不放心。」萬十八央求著,緊咬的唇滲出斑斑血跡。
「不放心什麼?」她唇上的血令皇上怒氣陡升,氣她,也氣自己。「朕自有蘭美人伺候。」氣惱的他說了氣話。
啊!萬十八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掩下那到口的痛呼,也掩下那幾乎月兌口而出的嫉妒話語。
不要!不要蘭美人!
她不想讓蘭美人待在皇上身邊,她不要蘭美人踫著皇上的身,可是……
可是,那卻是蘭美人的職責所在,而她,踰越了。
低下頭,她掩藏起蒼白容顏,退離了床,退離了皇上身邊。
頭一回,她討厭起自己大納言的身分,而羨慕著蘭美人;頭一回,她察覺了不能待在皇上身邊的痛苦。
「為何如此喜歡當大納言?」接任大納言之前,爹爹曾這麼問過她。
「為了能待在皇上身邊,替皇上做事。」她答得理所當然,毫不猶豫。
如今思及,她方了悟,替皇上做事只是她冠冕堂皇的理由,能待在皇上身邊才是她心之所向。
可如今……可如今她才明白,真正能待在皇上身邊的,並非「大納言」啊。
心一痛,萬十八不穩地朝後退了一步,失去血色的容顏,我見猶憐。
顫顫地朝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直至她的背脊抵上寢宮大門,直至皇上看不清她臉上的淒惻,直至她哽咽的聲音被她辛苦隱藏起。
「臣告退。」
第5章(1)
密室里聚集了幾個人,雖有老有少,但臉上全是同一個表情──懊惱。
「這回狙殺不成,下回便更難了。」左臉頰上有顆痣的中年男子首先開口。
「這回的突襲確實草率了些,三王爺下回得沉住氣才好。」另一名蓄著八字胡的男子附合著。
「哼。」三王爺哼了一聲,事到如今,他的氣仍未消。「若本王爺得不到萬十八,別人也休想得到。」
只要有皇上在,萬十八的眼光便只會追隨皇上一人。
當皇上當著他的面帶走萬十八時,他便于心中起誓,今日之辱他將加倍奉還。
金佛寺一戰沒能殺了皇上,算他好運。
「沒想到皇上真為了大納言而跟去金佛寺。話說紅顏禍水,倘若能掌控這女人便勝利在望了。」長相斯文、有著一雙鳳眼的男子也開口了。
「三王爺得再加把勁才行。」有痣的男子話中帶著調侃。
「得不到她,便拿她當人質,如何?」斯文男子建議著。
「這豈非公然反叛?」男子臉上的八字胡抖了一下。
「都敢弒王奪位,國舅爺還在乎反叛之名?」三王爺說得狂妄。
「我只擔心以咱們現下的勢力,公然反叛肯定一點勝算也沒有。」八字胡的國舅爺著實擔心啊。「倘若那些被抓去的殺手露了點口風,咱們全都完了。」
「弒王的是花錢買的殺手,就算被抓,無法繼續服解藥的他們根本活不過一天,況且被毒啞嗓子什麼也招不出來。」三王爺冷笑著,這點他早有防範。
「哈哈,還是三王爺想得周全。」有痣的男子松口氣地笑了。
「先別高興得太早。你們認為皇上為何能逃過這次的伏擊?」三王爺問得直接。「那些突然冒出的救兵,你真以為只是巧合?」
「這……」國舅爺不安地回望著三王爺。
「皇上只是將計就計罷了。」三王爺說得肯定。
「三王爺的意思是……」
「皇上早就在防範了。」三王爺的眸中透著殺意。「而這防範恐怕早在十二年前便開始了。」
「啊?!」其他人聞言皆忍不住驚呼出口,他們全明白十二年前發生的事。
「當今皇上的智謀與心機有誰能比得上?」三王爺反問著。「十二年前從鬼門關回來的他,又豈會讓自己重蹈覆轍?」
「那……那……」
「國舅爺該不會天真的認為皇上不知曉您是幕後主使者吧?」三王爺語含嘲諷。
「當年的主使者並非只有我一人。」
「國舅爺現下說這話意義何在?」
「這……」國舅爺困窘得說不出話來。「那皇上為何遲遲不采取行動?就連這次遇襲之事也封鎖了消息。」
「或許是證據不足。」三王爺頓了頓口。「或許是想一網打盡。」
「什麼?!」國舅爺與其他人皆心下一凜。
「既然早已是皇上防範之人,無論如何都月兌不了嫌疑了,聰明人當然是先下手為強。您說是嗎?」
「……」沉默半晌,國舅爺吶吶開口︰「……那接下來該怎麼做?」
「時機成熟時,您會知道的。」三王爺眼中殺意迸現。「只要我在,便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他揚唇帶起了嗜血的笑。「直到他死去為止。」
※※※※※※
萬十八站在御書房門口,懷中捧著一大迭冊子,沉沉的重量壓得她的手都酸了,她仍舍不得放下,也舍不得交由其他人拿著。
這些天來,她耗費心神整理審閱了大臣們上交「租地予民」的實施方案,並盼望著一切準備就緒後能和皇上「當面」研擬是否有疏漏或欠缺之處,就如同往常一般。
因而她雖疲憊萬分,卻仍期盼能立即上呈皇上;她雖虛弱得挺不直腰,卻仍堅持捧著冊子等著,以便能隨時出發面聖。
她,好想見皇上。
除了上朝之外,她依舊見不著皇上。盡避她每晚于寢宮外候著,他仍是不肯見她一面,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親口對她說過。
「大納言請回吧,皇上說要歇息了。」
「大納言,皇上說不想見您。」
「皇上說身子好多了,要大納言安心。」
「皇上說,夜深了您回房歇息吧。」
「皇上說……」
皇上說,又是皇上說。
天知道她根本不想听「皇上說」,她想听的只是「朕說」。
眸一抬,她的目光又自然而然地望向「青龍苑」。她總是期望能在不經意間望見那熟悉的偉岸身影,能瞧見那似笑非笑的俊美臉龐,豈知她的盼望總是一再落空。
「大納言。」福安迎面而來,拱手行禮。
「福侍官。」萬十八急忙迎上去,失序的心跳無法控管。
「皇上要福安將整理好的冊子呈上,並要福安對大納言說句『辛苦了』。」
辛苦了。萬十八于心中念著這三個字,笑容凝結于唇畔。
她耐心的等候與守候,為的絕非這三個字。「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說,大納言辛苦了,請早些安歇,免得累壞了身子。」福安上前一步。「這些冊子放心交給福安吧。」
不自覺地,萬十八手一緊,並朝後退開一步。「我有許多事需當面向皇上說明,能不能……」她突然頓住了口,為了福安搖頭的為難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