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
「怕……」是啊,怕什麼?瀲灩驀地愕然,省思著自己的恐懼。那些關于戰鬼的傳言?不……「未知……」
「傻孩子。」婆婆笑著出了門,「生命本來就是未知……只要你別忘了,海神是愛你的。」
外婆的腳步聲遠了,瀲灩卻捂著嘴笑了出來。邊笑邊流淚,「是啊……真傻……」再痛苦的事情,只要活著,就有機會解決它……想起那個神話,她慢慢地開始踩動織機,拿起梭子;雖然海民們好像一直在逃躲,但是,為了生存下去,海民們依然擁有無限的勇氣」」面對未知的大陸、面對殘破的島嶼與比強權更可怕的生存挑戰」」然後得到幸福……真的以為自己是海神的寵兒、被天地所鐘情嗎?瀲灩?十九年來沒有受過風雨、不會被人推拒,那是幸運。同樣是海神的子民、同樣是一族的族長,外婆失去孩子、遭受過大風大浪;母親失去丈夫,現在又要失去女兒。自己呢?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過去十九年的生活太順遂了,才會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好傻。
海神其實不偏心……既然祂讓那個使者平安地進入珍珠海提親,那就是她的命運。
海神是愛你的,瀲灩。就像愛這珍珠海的每一個生命,信任這分愛,接受自己的道路吧……將布匹織完,外婆還沒回來。瀲灩走到門邊注視著天空的太陽,心情篤定下來,這才真的能笑」」將身上的毛布解下掛回原處,她朝著海濱奔去;小貝在不遠處高高地跳起,揚動一片水花四濺;瀲灩笑著跑進海里游向它,將它一把抱住。一抬眼,遙遠的海平線上,暝國的旗幟正好落進她眼中」」
瀲灩失去了笑容。
她原本以為迎接她的人會像提親的來使一樣,將大船停在外海,乘著小舟進入珍珠海域。可是眼前來的不但是大船」」而且是戰船。瓖了鐵片的船身、船頭尖銳的木戟;和著迎風招展的旗幟,白底黑色的鷹捏緊腳上的尸首傲然展翅。身上寫著大大的「暝」字。船的甲板上羅列著一群人,遠遠地看不清楚,卻教她全身發涼。
這麼容易就將戰船開進珍珠海?一族苦心隱藏的秘密路線在暝國的眼里就像天真的小孩玩意……她一咬牙,攀住小貝。「快走!我們得在船到之前游回本島去!
新娘要是不在場……」
她後面的話隱進水中,現在更沒猶豫的時間,光這一艘船就足以滅掉整個珍珠海了,絕不能給他們半點機會!
***
「欸?不會是人魚吧?」
船長室里倚著窗眺望珍珠海美景的人輕聲叫一出來;一頭直直的長發泄落腰際,穿著戰甲的身段有著堅韌的曲線。一雙玉白的手輕攏著頭發回過身,相貌清秀中帶著英氣,此刻輕快的表情卻使那股英氣變得柔和了,像個天真的少女。「雪契,不過來看看嗎?珍珠海傳說里面,海之一族的祖先好像就是人魚呢。」
背對她的男子坐在桌子旁邊沒有答腔,只是安靜地注視著鋪展在他面前的海圖;女將軍看看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你是來這里迎親還是來這里打仗的?新娘就在眼前,你就別抱著那張戰略地圖不放了吧?」
「哼。」這輕輕一聲笑,除了冰冷之外,感覺不到其他的意涵。
「你認定這個新娘也活不過婚禮第二天嗎?」女將軍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你總該表現出一點誠意來吧。」
看看對方還是沒什麼反應,她也不再說什麼。回身繼續看著外面;剛剛驚鴻一瞥看到的美麗身影已經消失在碧藍的水光中。「唉,人魚不見了。」
「你有時間看風景,還不如過來看看這張圖。」
「這是命令嗎?」看看男子,沒有答腔。女將軍一口回絕︰「那麼,怒難從命。這趟陪你來迎親,我是打定主意要休息的。不談不看不想任何和戰斗有關的事情。前些日子和你到處打仗,好累。」
男子無所謂地不再開口,女將軍將半身探出窗外享受海風。「真舒服。難得可以不用以備戰的心態搭戰船,這個地方真美啊……海的顏色這麼漂亮,我生平第一次見到。」說著,她睨了男子一眼,「……升下也說過這是休假吧……在這多盤桓幾天和新娘培養感情不是很好嗎?」
「沒必要。」
「那你又何必親自來?」
男子輕聲笑了,手指輕敲桌面上的海圖,沒有說話。
「你……」
在她皺眉的同時,他淡漠地打斷了她︰「要不要攻取珍珠海要看父王的意思」」當然還得看那個女人的表現。」
「你對自己未來的妻子口吻應該尊重一點。」女將軍像是責備又像是嘲謔地說,隨即轉身看向外面,「算了,對你說這種話也沒用。要像你這樣四年內娶了六次妻,大概也沒什麼新鮮感了。可是……」說著,她嘆了一聲︰「如果你這麼不在意,又為什麼要不斷地迎娶呢?」
听見這個問題,男子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中帶著陰冷︰「娶妻……是為了安定。然後……才能逼父王讓位。」
女將軍霍然回頭,看看船長室里沒有其他人,再看看守在外面的兵士是不是有什麼異樣,然後才壓低了聲音︰「這種話不要隨便說!傳進陛下耳中的話……」
「我也只當著你的面才說啊,蝶羽。」男子悠然地靠坐椅上,「你是不可能背叛我的,不是嗎?」
蝶羽靜了靜,回身再度看著海洋。一絲絲笑意泛進眼中,卻又帶著一抹悲傷。
船漸漸逼近了珍珠海的中心區,可供航行的深海區域到此為止。甲板上的兵士放下小船前來通報︰「稟殿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
「嗯……」椅子上的男子默默沉吟半晌,「蝶羽。」
有第三者在場,女將軍的態度跟著恭謹了起來。「在。」
「你去替我接那個新娘上船。」
「呃?殿下不親自去嗎?」
「沒必要。你去就好。」
短暫地猶豫之後,蝶羽低下頭︰「遵命。」
看著他的副官系上披風昂然走出船長室,靠坐桌前的男子垂眉冷笑著,用手指輕挑地翻閱著一旁的卷宗,里面記載的是關于珍珠海及他第六位新娘的一切」」
「海神的寵兒?」
手邊一幅畫得不怎麼樣的肖像畫里,他的新娘端莊地笑著坐在單調的背景前面。或許是因為畫師並非當場寫生、而是提親的回程,憑印象在船上所書的……只覺得這位新娘美麗有余卻相當愚蠢。
他輕蔑地將肖像隨手撕毀;怎麼樣都無妨,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身分相當可以為他產下子嗣的女人,如此而已。
***
從位在海神祠底下的岩洞隧道奔回神祠,巫女們早已準備好淡水和衣物為她淨身更衣。穿上珍珠海的婚禮服飾」」不同于一般色彩鮮艷的布料,它以珍珠海的天空和水色為底,淺白的浪花一層層渲染在衣裙上面,最終歸結于艷紅的珊瑚墜和珍珠扣。長發抹上混雜了香料的鯨油,以珍珠和鮮花裝飾,在長于珍珠海淺棕色的肌膚上灑落幾滴香水,淡淡掃過眉尖黛青色的顏料、唇上有著珍珠光澤的淡紅,都是珍珠海稀有的化妝用品,海民的女子一生只有婚禮才能用上一次。
打扮瀲灩的同時,現任族長和新任的繼承人有點驚恐地站在海岸邊注視著停泊在不遠處的龐大戰船,心中所想的和瀲灩差不多。當戰船放下了小舟朝著她們駛來,波兒情不自禁暗暗扭住了母親的衣角,「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