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運營廣泛,富可敵國。時日一久,必成朝廷大患,斬草除根,才為上策……
「關大人,您看,這——」一旁的指揮使上前,征詢關孟海的意見。
「去請大夫!」
「關大人,謝府已封,奉德公下令,任何人不得……」話還沒有說完,眼前銀光一閃,眼楮刺痛尚未退去,雪亮劍鋒已經抵在喉間。
周遭的錦衣衛見情況突然有變,一致轉向關孟海的方向,戒備地注視他的舉動。
丙然對他有戒心,否則,名義上歸他統管的錦衣衛,為何會臨陣倒戈,對他虎視眈眈?
「我叫你讓謝府的人去請大夫!」關孟海環顧四周密切注意他舉動的錦衣衛,冷冷地開口,「時辰久了,我不擔保劍鋒不會有偏差。」
「關大人,你不要開玩笑!」
「我的樣子,像開玩笑嗎?」關孟海的劍,再向前了一分,「叫他們把兵器放下!」
形勢逼人,指揮使無奈地向後揮手。
「康總管,你立刻去請大夫——不,帶著她去,盡快!」見所有的錦衣衛放下了兵刃,關孟海對康總管發話。
「謝安,你快去把馬車趕過來!」得到自由的謝仲濤奔到時轉運身邊,將她摟入自己的懷中,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轉運,你醒醒,我是謝仲濤,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康總管,康總管……」遠處的回廊下,跌跌撞撞地跑來一人,帶著哭腔,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面前。
康總管認出是先前吩咐代為照看太老爺的家僕,心一緊,上前拽住他的衣襟,顫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康總管,二少爺……太老爺,他、他仙去了!」
如晴空一道霹靂,怔愣了一干人等。
「他死了?」謝仲濤盯著報信的人,心湖泛起漣漪,難以平靜。
恨了這麼久,怨了這麼久,听聞他的死訊,為何沒有半點如釋重負的感覺,倒多了難以言說的情感?
「怎麼可能?我走的時候,太老爺明明還好好的。」康總管不相信地追問,難以消化這個事實。
「您走了之後,太老爺醒了,說了一句話。小的等候了半天,不見太老爺發話,喚了幾聲,也不見回應,一探鼻息,太老爺他,已經歸天了……」
康總管強忍悲痛,啞著聲音開口︰「太老爺他,臨終前說了什麼?」
「他說︰‘我對不起他們……’」
我對不起他們……
臉卜的肌肉不自覺地抖了抖,關孟海抬眼,恰好迎上謝仲濤看向他的目光,心下一震,匆匆別開臉,眼角的余光看見一道白光襲來,他頭一偏,一把刀,貼面而過,涼意襲人。
必孟海單掌貼上自己的臉頰,模到一道血口。對面利用他失神、趁機逃離他掌控範圍的指揮使舉刀向他,毫不客氣地開口︰「關孟海,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背叛奉德公的命令?今日,連你在內,謝府中人,一個也不能放過。給我上!」
錦衣衛得令,開始對周圍手無寸鐵的謝府眾人大開殺戒,肆意屠虐。
血光四起,慘叫聲此起彼伏,關孟海殺入重圍,護著謝仲濤一干人,且戰且退。
一輛馬車從斜角沖出來,橫沖直撞直到謝仲濤面前,駕馭者,正是謝安。
「二少爺,你們快上來!」謝安揮舞馬鞭,擊退了近旁的錦衣衛,焦急地催促。
必孟海和謝仲濤眼神短促交流,心有靈犀地一致合力將時轉運抬上馬車。謝仲濤一把拽住雪離,將她扔上車,隨即自己一個翻身上去,伸手向康總管,見關孟海揮劍又擊退一人,並無上車打算。
「我去開門,還不快走!」見謝仲濤盯著他,不自然的表情在關孟海臉上浮現,「謝仲濤,我是看在轉運的分上才——」
「小心!」
還沒有反應過來,康總管驚叫著,整個人,撲到關孟海的背上。隨即,關孟海只感覺有一股溫熱的血液噴灑在自己的側臉。一個旋身,終結了偷襲之人,半跪在地,他將嘴角溢血已然斷氣的康總管輕輕放在地面。
「走啊!」
必孟海驟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拍馬匹,駿馬受驚,不顧一切向前奔去。
謝仲濤緊緊攀住車門,駿馬狂奔,馬車顛簸不穩,紅漆朱門近在咫尺,眼看著,就要連人帶車一頭撞上去。
風在耳邊呼嘯,腦海中,記憶深處的畫面與眼前的情景重疊起來,相似得厲害。
夾雜著碧綠光芒的利劍呼嘯而過,不偏不倚,剛好砍中門閂。粗大的橫木一分為二,頹然落地。
同一時刻,馬車沖向已經松動的府門,破門而出,沿街飛馳。
第十章
周身乍冷乍熱,像是處在冰山火海兩極,冷熱交替。
神志飄游,恍惚間,眼前有好多的模糊景象閃過,她想要努力看清楚,卻無法如願。
今後凡事要以二少爺為先,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以二少爺的安危為重……
你要討價還價,欠謝府的,你還得清嗎……
你為我求來,保我平安,我卻誤會,將它丟掉。對不起,轉運,對不起……
平安符,保平安,歲歲平安……
好多好多的聲音,在她耳畔交替。心好累,疲憊不堪,好想就此罷手,什麼都不再理會。
若是我死了,你,就可以自由了……
飄來飄去的低低嘆息,眼前血色障迷,水霧迷蒙一片。
「轉運……」
顛簸之間,冰冷的身軀被一點點熱度溫暖,熟悉的聲音在急切地呼喚,明明快要靜默而去的靈魂,就因為這,持續徘徊,猶豫不決。
時轉運?好名字。你爹娘以此為你取名,是希望你人如其名,時來運轉嗎?
費了好大的氣力,她努力張開雙眼,入目的,是謝仲濤焦躁不安的面龐。
「我是時轉運……」她窩在他的懷中,喘息著,慘白的面容上露出難看的笑容,「二少爺,我盡力了……」三十兩紋銀的代價買下她,是為了替謝仲濤轉運,她記得,她記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謝仲濤緊緊摟著她,表情凝重,錦衣華服之上,沾染的,盡是她的斑斑血跡。
「二少爺……」眼睜睜地看著時轉運裙擺上的血跡不斷擴大,觸目驚心,跪坐在時轉運身邊的雪離抬頭,驚惶失措地看向謝仲濤。
「你不知道的……」時轉運無力地搖頭,手顴巍巍地游移到自己的月復部,再也抑止不住,豆大的淚珠沿著眼角滑落,「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有了身孕,她卻全然不知曉,待到明白的時候,月復中的生命,和她血脈相連的骨肉,尚未來得及見上一面,已離她遠去,不復存在。
不忍見她黯然神傷,謝仲濤低下頭,臉龐貼著她的面頰,默默無言。心,因為她淒楚的表情,疼得厲害。
「不怪你,不怪你的……」她的臉頰冰涼,失神的眼楮空洞沒有焦距,他膽戰心驚,不住在她的臉上落下綿綿的細吻,喃喃自語。與其說是在安慰她,倒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
「我覺得好冷……」涼意襲來,時轉運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地往謝仲濤懷中縮了縮,「是不是人快死的時候,都會這麼冷?」
「胡說!」謝仲濤一邊斥責一邊月兌下外袍,嚴實地蓋在她身上,卻止不住她的哆嗦。他緊皺眉頭,抿緊了嘴唇,驀地掀開車簾——
「謝安,停下!」
「二少爺——」
「我叫你停下!」
謝安無奈,只得向後拽緊了韁繩,勒住馬匹,停在僻靜的街邊,四下里看了看,他轉頭對謝仲濤開口︰「二少爺,當務之急,是要盡快出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