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大人……」
「關大人……」
「關大人……」
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關孟海四下望去,只見謝府的下人紛紛跪下,希冀著他能夠放過謝仲濤。
「謝仲濤,你果然有本事,能夠叫這麼多人為你求情。」關孟海撒手,時轉運跌坐在地。
雪離急忙掏出手帕,捂在她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不過,我奉勸你們死了這份心。仿造古玩,以次充好權當貢品,欺君妄上,罪無可恕,謝仲濤死罪難逃,殺無赦!」
「關大人……」听他如此言說,時轉運虛弱地開口,示意雪離扶她站起來,「照你言下之意,謝仲濤他不是罪魁禍首。」
「為什麼?」關孟海詫異地看她慘白的面容,不解她為何這樣說。
「因為——」
「轉運!」
謝仲濤瞪大了雙眼,喝止她的話語。手下的力氣又加重了幾分,掌心中的利刃又深陷幾分,透過層層肌膚,割疼了他的心。
震耳欲聾的聲音,像極了他平日間的暴怒。時轉運回望謝仲濤,臉上忽然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為你消災劫難,為你趨吉避凶,如果這是劫數,要承受的人,也應該是我,而不是你。」
「不,轉運,我求你,不要!」凝望她的眼,安然寧靜,明白了她意欲何為,謝仲濤嘶啞著嗓音,頭一次,完全沒有顧忌顏面地低聲請求。
當做沒有听見,時轉運轉過臉,收斂了笑容。月復中的絞痛又加劇了幾分,逼得她不得不彎腰捂住骯部才能暫時鎮緩疼痛,迎上關孟海疑惑的眼神,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義無反顧地回答︰「仿造貢品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你說什麼?」關孟海震驚之後,是全然的不相信,「你以為這樣說,就可以將罪責盡數攬到自己身上,就可以為謝仲濤月兌罪,保他平安無事?」
「我沒有為他月兌罪。」時轉運平靜地回答,「若是關大人不信,我可以當場證明。」
「我不需要證明!」關孟海不客氣地斷然拒絕,有些心浮氣躁,隱約覺得,若是答應了時轉運的請求,她將會被拉入這渾水之中,再也無法月兌身。
「慢!」
這一次出聲的,是始終跟在關孟海身邊的一名指揮使打扮的錦衣衛。他看了一眼關孟海,慢條斯理地開口︰「關大人,依下官之見,還是讓這位姑娘證明一下才好。」
「什麼意思?」關孟海回頭看他,臉色不甚好看。
「關大人不要誤會,奉德公曾再三囑咐,萬不可有差池。下官也不過是謹遵奉德公命令行事而已。」
一番話,堵得關孟海啞口無言。
見關孟海不再反對,他問時轉運︰「你要如何證明?」
「很簡單。」時轉運的目光梭巡,落在他的刀上,「這位大人,能否借佩刀一用?」
指揮使略微考慮,解下佩刀,遞給她。
時轉運咬牙,忍住骯痛,接過刀。
「時姐姐……」雪離挽著她的手,為她拭去臉上的冷汗,聲音顫抖。
她已經別無選擇了……低頭,從衣袖中拿出隨身帶著的白玉觀音,她凝視沒有五官的面部,手起刀落,剎那間,雕刻有聲,玉屑墜落。
手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刀在玉石上游走。刻出的面相,少了圓潤,多了俊秀;繪出狹長的雙目,少了慈悲為懷,多了朗朗明淨眼神;描出的微翹的嘴角,少了端莊,多了笑意……
少了深沉明睿,多了俊逸朗然,手中的雕塑逐漸成形,不像是神,到更似一個人——
水易寒,形態萬千,化冰為堅,心可固,意可堅……禍福劫難,隨緣看淡,今後何去何從,姑娘自當慎重。
朗朗的笑容,洞悉先機的眼神,香雲寺的那次相遇,是偶然的巧合,還是必然的關聯?
禍福劫難,隨緣看淡,何去何從?她選的,卻是踩在刀尖,無路可退。
退一步,就意味著謝仲濤的死!
最後一刀落下,她罷手,連刀將手中的雕像遞給那名指揮使。
必孟海瞥了一眼觀音像,精致細膩的五官,惟妙惟肖,正準備接過細看時,莫名的怪異,感覺那雙眼楮忽然動了動,嘴角泛起嘲弄的笑容。
火燒火燎地抽回手,再看去,雕像靜靜地躺在指揮使的掌心。
「區區雕像一個,能說明什麼?」他開口,壓抑心底躥上來的寒意,語帶斥責。
「我十二歲入謝府,學字、學畫;學臨摹之法,學雕刻之術;學陶器仿制,學紙張做舊……」月復中的疼痛在逐漸蔓延,有一股力量,生拉活拽,執著地要將什麼東西拉住她的體外,「我懂名家畫法,懂古玩鑒賞,仿造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你!」他已經無法再言語其他,只能這樣一直瞪視她。
謝仲濤一臉木然,任憑鮮血從掌心留下,淌過刀刃,再慢慢地落到地面。
雪離捂住了臉,康總管潸然淚下。
四周無聲,時轉運強撐起虛軟的雙腿,要自己站起,向關孟海走近了一步,「若是關大人不相信,請賜筆墨。就照著方才的字畫,我當場臨摹,如何?」
「你!」關孟海倒退了一步。
「如果這還證明不了,那麼,請關大人給我足夠的時間,我將謝家進貢的‘贗品’盡數復制,毫厘不差。」
她刻意加重了「贗品」二字,蒼白的臉上顏色盡失,掩飾不住的嘲諷盡現,像極了那尊雕像。那樣的表情,一時間,居然叫關孟海無地自容。
骯中又是一股陣痛,之後,有什麼溫熱的液體,自她雙腿間緩緩流下,她低頭,撩起裙邊,鞋襪上濡濕一片,是刺眼的殷紅。
「如果還是不能……」心下了然,未知的重要的東西已然離她遠去,生命力逐漸流失,她感覺抓不住面前虛晃的焦距,頭重腳輕,好似游走在雲端,飄飄然,不知將要往何方去,「你可以問康總管,問古意軒的周掌櫃,問東街的劉老爺,他們都是人證,能夠證明造假的是我,而不是謝仲濤……」
「夠了,夠了!」膽戰心驚地注視她不斷被染紅的裙擺,關孟海拔高了聲音,阻止她持續不斷的囈語。
乍起的喝聲震碎了最後一絲力氣,時轉運腿一軟,整個人向後倒去。
「時姐姐,時姐姐……」雪離哭喊著,摟住時轉運冰冷的身子,束手無策地眼看血跡在她的衣裙上不斷擴大。
「叫大夫!」謝仲濤聲嘶力竭地呼喊,「關孟海,我讓你叫大夫!」
「大少爺,大少爺……」康總管不住地乞求,「求求您,若再不叫大夫,轉運她,會死的……」
亂七八糟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他的腦中混沌一片,觸目所及,是面目猙獰的謝仲濤,是沒有生氣的時轉運,是張皇失措的雪離,是方寸大亂的康總管……
死有什麼可怕,早在十年前,他和謝仲濤,就已經在鬼門關晃了一轉。
他只不過要回謝家欠他的,只不過要一個心愛的女子,有什麼錯?有什麼錯!
取下腰間的佩劍,捻起那塊龍形翡翠,他凝視虛弱的時轉運,開口,語調苦澀︰「我惟一的失敗,是晚了謝仲濤一步認識你。」
時轉運無力回話,泛濫的疼痛已經佔據了她所有的意識,惟一的感覺,只有徹骨的痛。如果能夠預知將來,那一日,在古意軒,她會選擇抽身離去,不與關孟海有所牽連,不會惹下孽緣,不會有今天的諸多事端。
「放了他吧……」用盡最後的力氣,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你明明知道,這一切與他毫無關聯……」他當然知道,只不過是尋到個借口,找到時機下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