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受傷了……
想起昨天她吃痛的表情,花弄影不再言語。正在這個時候,門外,卻闖進一個水君皓。
「紅梅姐姐!」沖紅梅笑了笑,水君皓乖乖地叫道,接著轉向花弄影,獻寶一樣地遞上手中還散發著墨香的紙張,「閣主,你昨天布置的詩詞我已經抄完了。」
「君皓,你好厲害呢。」對乖巧的水君皓,紅梅喜歡得很,出聲贊揚著,先遞給他一塊點心,然後對花弄影說,「閣主,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紅梅先告退了。」
花弄影揮手,示意紅梅退下,看水君皓吃得歡,他干脆坐在他的旁邊,將整盤點心都推到他的面前。
「君皓——」遲疑了一下,他問他,「你,想你爹爹嗎?」
「爹?」水君皓抓著點心的手在自己的嘴巴前面停住,「君皓沒有見過爹爹。」
花弄影為他的話感到驚訝,「你是說,自你出生到現在,就從來就沒有見過你爹?」
「沒有。」水君皓肯定地點點頭,舌忝舌忝自己的手指,接著舉起手望天上指了指,「娘說,爹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他會一直一直在天上保佑娘和君皓的。」
原來,是君皓的親生父親早歿,所以她才拖著孩子一個人艱辛地過活。可是——
花弄影皺起眉頭,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君皓——」他喚他。
「什麼?」水君皓抬起頭,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張和水君柔極度相似的臉奪去了他的注意力,他拍拍水君皓的頭,「沒有什麼,若是喜歡,待會叫紅梅再拿些過來好了。」
隨後,他站起身,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快得令他自己都抓不住。
☆☆☆
水君柔倚在窗口,遠遠地凝視院中已經發出新芽的老樹。手肘還在疼,只能保持著垂直的姿勢放在身側。她伸出右手,輕輕踫觸左邊衣袖下的傷口,不出所料,疼痛立刻襲來,逼得她不得不托住手臂。
看來,傷得還不輕呢……
她的目光低垂,想起昨日花弄影離開之後,喚來紫荊為她重新包扎傷口,並在上面涂上了清涼的藥膏。紫荊仔細囑咐過她這兩天不能再傷著左臂,所以今日紅梅替代了她所有的工作。
她的手指,撫上自己的嘴唇,回想起花弄影那極短的一吻。她明白,他和她之間,解決這件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徹頭徹尾地忘記這一樁事情,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反駁︰你真的能夠忘得了嗎?
忘不了又能怎麼樣呢?她苦笑,無奈地搖搖頭。一個吻能代表什麼?花弄影的心中,在意的是柳冠絕啊……
「花弄影傾心的,是柳冠絕,而不是你。你,實際上是柳冠絕的替代品。」
展玄鷹的話在她耳邊響起,震得她的耳朵有點疼。
可笑啊,不過是前一天,她還對自己說不在乎,可是現在,隱約的,覺得心髒的位置有些抽痛。
他昨日抱她、吻她,在她的面前表露出脆弱,是不是,把她當成了柳冠絕呢?
她想要否認,可是連自己,都沒有信心去面對問題之後的真實答案。
他為了柳冠絕,在眾人面前將她捧上最顯要的位置;為了柳冠絕,他寧願犧牲她……還有什麼能夠拿來說服自己,她並不是柳冠絕的替代品?
心情莫名地煩躁起來,水君柔轉身,不經意看見前幾日被她隨意丟棄在床角邊的畫筆。
拾起畫紙畫筆,她緩緩地走到桌前,用一只手艱難地將畫紙在桌面展開,拿鎮紙壓住。倒出顏料,認真地在畫板中仔細調和,然後以畫筆蘸了顏料,一筆一劃地在畫紙上繪著。
既然不能驅走心中的煩悶,那就畫些什麼吧。畫什麼都好,仕女、山水、花卉……只要讓她暫時忘記,什麼都不要不再去想……
萬花閣的閣主啊……
慌亂中的初次相遇,權宜之下的無奈請求,惶恐不安中的殷切期待,了然默認後的自我放逐……
耳邊回蕩的是他的聲音,眼前顯現的是他的音容笑貌。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都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一一在她腦海中浮現。
……
「若是你執意要當奴婢,那就當吧。」
「若是睡不著,介意陪我坐坐嗎?」
「我有眼楮,有耳朵,我會看,我會听。」
「她是水君柔。」
「對不起——」
「就這樣,一下,一下就好。」
筆下的意象慢慢地被勾勒出來,逐漸成型。不是仕女,不是山水,不是花卉……那是一張她熟悉的臉,濃黑的眉,狹長的眼,挺直的筆,還有薄薄的唇。
花弄影!
手中的筆陡然停住,握筆的指尖微微顫動。她驀然松開手,眼睜睜地看著畫筆從她的手中滑落,在畫紙上拉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瞪大了眼楮,她捂著嘴,倒退著,狠命地搖頭。
怎麼會是他,她怎麼會畫他?錯了,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
可是,無論她怎樣地退,畫紙上的面容仍是清清楚楚地在她的面前,揮之不去。那樣的肖像,從外貌到神韻,舉手投足,惟妙惟肖,連本來是最難掌握的眼神,她都刻畫得逼真之極。
為什麼會如此之像?她是畫者,她當然明白其中的原因。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她用心了。她不是用眼,而是用心在畫,已經超越耳目。落下的每一筆、每一畫,都是她忘卻了外物,傾心之作。
她的心中,裝下了花弄影,裝下了那個心思不在她身上的花弄影!
這樣的認知讓她打了一個激靈,倉皇地上前,她抓住桌上的畫紙,想要徹底地毀去。
撕掉了,你就能否認嗎?
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嘲笑她的掩耳盜鈴。
不,不,不!
她在心底吶喊著,以一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那持續折磨她神經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緩緩地放下手,周遭一片平靜,沒有任何的聲響。她呆呆地盯著面前的畫,緊握的拳頭松開,指尖從畫中人的額頭滑過,慢慢向下,停在他的左胸。
「你的心中,可有我水君柔的半席之地?」她的嘴角囁嚅著,對著畫中的他自言自語。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在房間內輕輕地漂浮。
凝視著那道方才被畫筆拉出的痕跡,她重新執筆,蘸了顏料,輕輕勾了幾筆。隨後,在畫紙的右上方,她提筆,慢慢地寫下了幾行字。
就算是她自己的珍藏品吧,既然無法擁有,就讓她留著它,當作一個永恆的記憶好了。
第七章
近水的閣樓上,坐著展玄鷹。他探手折下一片樹葉,抿在唇間,隨後微微用力,略顯高亢的聲音溢出,傳得很遠。
本在庭院中漫步的人听見,禁不住停下了腳步。
「小姐?」
柳冠絕看了看身邊擔心的丫鬟,再模了模自己隨身攜帶的荷包,舉目看向遠處的閣樓,那抹影子在她眼中模糊不清。
他們的距離太遠,就像是兩個世界,即使還想著他,還戀著他,他們之問的那道鴻溝,怎麼也無法跨越。
她咬牙,忽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轉身踏上石階,推開房門,接著重重地關上。
聲音驟然停止,展玄鷹取下唇間的樹葉,看兩扇門無情地合上。他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從閣樓上躍下,站在水邊,松開手。那片樹葉輕飄飄地落下,浮在水面,亦沉亦浮。
「五爺!」
「什麼事?」他收回手,背在身後,問匆匆而來的家僕。
「堡主要五爺立刻前往議事廳。」
「我知道了。」他回答,覺得有些疲憊,視野中的浮葉隨波逐流,任由流水沖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