狽兒花輪用爪子在地板上刨了兩下,十分無奈地伸著舌頭。如果它會說人話,它很想說︰主人這一次的決定——不叫決定,而叫造孽。
夜幕降臨。任偉倫站在28層高樓的豪華賓館套房里,額頭靠著落地窗向下俯視。他站在這霓紅閃爍的高處,腳下的人和車都變得很渺小。可是這種俯望的感覺卻並沒有讓他感到快樂,相反的,他的心中竟生出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悲涼感覺來。
狽兒木村由他身後踱過來,懶懶地趴在他的腳邊。看到主人心情憂郁,它這只寵物也覺得「狗」生了無生趣。
任偉倫蹲子,撫模狗兒背上土黃色的絨毛。模著模著,他突然低沉地打嘴里迸出一句︰「木村,你最了解她,你說,她會不會真的和那個男人一起出國?」
的確,這些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煩惱著衛嵐的事。那個女人是最會賭氣的了——這一點他知道。並且他也知道,衛嵐每次賭氣,都會付諸于實際行動、造成無可挽回的嚴重後果。比如五年前,她決定拋下他一個人去日本;再比如三年前,她一怒之下決定和他離婚。
那個女人……還真是個超級麻煩制造者呢。任偉倫想起那些往事,忍不住又郁悶起來。這些年里,因為愛她,他確實受了不少苦,傷了好多次心。現在好了,她終于賭氣跑到別的男人懷里去了,這顆燙手山芋終于飛走了,他以後終于可以清靜了,再也不用為她掛心了吧?
他這樣想著,抓了抓木村的後頸,自言自語道︰「那個女人脾氣真的很壞呢,性子也差,腦子也有點問題。不過,這些都不關我的事,她又不是我什麼人,我為什麼要在乎她跟誰一起出國旅游?」
木村長長地嗚咽了一聲,表示不敢苟同。
任偉倫皺起眉,繼續說道︰「我沒騙你,我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
木村無語地瞥了主人一眼;然後,仿佛被人踩著了尾巴似的,它突然高聲吠叫起來,用爪子刨著地毯。任偉倫拍了拍它的頭,低斥著︰「木村,別叫了!」
木村不理他,掙月兌了他的懷抱徑自奔向門口,沖著那扇鏤著繁復花紋的木門繼續汪汪吠叫。任偉倫覺得奇怪,半信半疑地走過去拉開門板——
一個長發女人一臉尷尬地站在門外。見了他,她努力擠出友善的笑容︰「嗨。」
「千芊?」他立刻低叫出聲,「你怎麼來了?」來了也不敲門,站在門外發什麼呆?
錢千芊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勺,用高跟鞋的鞋跟一下一下踏著地面,局促地說︰「我在公司員工通訊錄里查到你住的賓館,所以就……」
任偉倫連忙把她讓進來,兩人在沙發上落了座。為了對這位昔日校友和今日下屬表示客氣,他揚著眉問︰「要喝什麼?紅茶還是咖啡?」
然而錢千芊卻把秀眉一挑、美目一瞪,驀地從嘴里迸出一句答非所問的話語︰「任偉倫,我來就是要告訴你,你必須阻止衛嵐!」
「什麼?」他愣住。
「衛嵐已經決定和陳志鐸一起去日本了,就是明天的飛機!你必須得阻止她才行!」錢千芊神情激動地說道。
什麼?!去日本?任偉倫神色一凜,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來。衛嵐……竟然要帶別的男人一起重游他們當初結婚的地方?頓時,強烈的妒意涌上心頭,讓他說出口的話語變得十分幼稚而且酸溜溜的︰「去日本?那很好啊,看來她和那個陳大工程師發展得不錯嘛。」
「任偉倫!」錢千芊簡直氣結。這個男人非要這麼口是心非嗎?她受不了地吐出一口濁氣,腰桿一挺,一字一句地道︰「任偉倫你听著,我本來可以不用管這件事的!我本來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什麼也不做地看著你們倆慪氣、吵架、傷害彼此,一直到你們之間再也沒有復合的可能!可是,我認識你們太久,我把你們倆都當成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知道︰如果我真的不管你們,你們之間就完了!而我會為此而後悔一輩子,你們也會後悔一輩子的!」
鏗鏘有力的一席話讓任偉倫怔住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是神色深沉地瞪住錢千芊。
錢千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我不想讓你們後悔,更不想讓自己後悔,所以今天晚上我來了。我心里很清楚,你和衛嵐絕對不是一對完美的情人——你們的脾氣都太臭,個性又太強,在一起絕對不會有好結果。可重要的是——你們愛著對方啊!」
任偉倫默然無語。此刻從別人的嘴里听到「你們愛著對方」這樣的話語,竟然顯得有幾分諷刺。是的,他愛她;也許,她也愛他——可是,這頂什麼用呢?在難以消融的個性差異和日復一日的爭吵面前,愛情究竟能有幾分分量?又能持續多久?
他無法否認自己仍然深深愛著衛嵐,可是,他太清楚追求這份愛情的下場。這一回,面對著可以預見的痛苦和傷痕,他退縮了。
錢千芊見任偉倫不說話,忍不住皺起眉問︰「你只要回答我一句——你到底愛不愛她?」
任偉倫怔然片刻,苦笑,「千芊,這些年,你是看著我們走過來的。」他沒有正面回答,可是眼中的那一抹軟弱和動搖已經替他說出了答案。
「那好。」錢千芊點點頭,「既然那麼多年你們都走過來了,那為什麼不繼續走下去呢?我經常在女性勵志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愛情可以解決一切’,你為什麼不讓愛情來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呢?」
她有些天真的話語換來任偉倫的再度苦笑。他抹了把臉,嘆道︰「千芊,你要知道,愛情不是萬靈丹,它不可能解決一切問題。而且,我已經用這所謂的‘愛情’解決了太多次我和她之間的問題了。這些年里,每次我們吵架,都是我先低頭求和,不管有沒有道理,我從來都是主動道歉的那一個。五年前她要去日本,我放下自己剛起步的工作飛過去陪她;三年前她要離婚,我用盡所有辦法也留不住她,只好放手,我把大部分財產都給她,只希望她過得好些。可是,有誰問過我過得好不好呢?有誰知道我那段時間活得有多痛苦呢?不要以為是男人就可以包容一切、承擔愛情中的所有,我們的心……也是會痛的。」他點著自己的胸口,語氣真誠而又遺憾。
被他這麼一說,錢千芊語塞了。在愛情這方面,她沒有太多經驗,她說不過已經是過來人的任偉倫。可是,若要她這樣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人分手,她做不到!當年在大學里,她那麼拼命地勸他們兩個分手他們仍是結了婚;為什麼五年後的今天,這段長長的、堅韌的愛情卻要在當事人的任性和倔強中灰飛煙滅?
不行,這絕對不行!錢千芊用力搖頭,「我……我只知道,如果你愛她,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她走!」
任偉倫緊抿著嘴,不說話。
錢千芊急了,又叫︰「我……我還知道,既然在這段感情中每次先低頭的都是你,那麼這次你就再低一回頭又怎麼樣?你得到的,絕對比你失去的多!」
任偉倫還是不說話,可是心里的堅硬防線卻似乎崩塌了一角,他突然覺得有些心浮氣虛起來。
她都這麼說了還是不行哦?錢千芊氣得幾乎要血管爆裂,她什麼話也不想再說了,「噌」的一下站起身就往門外走。可惡,姑女乃女乃她也不干了!反正這兩個當事人都不珍惜他們之間的愛情了,她干嗎要在這邊「皇帝不急急太監」?她怒氣沖沖地走到門口,突然又轉過頭來,對坐在沙發上沉默的任偉倫說了最後一句︰「我只知道一件事,沒有犧牲和讓步的愛情,不配稱情。」說完後,她默默地替他關上門離開。那個瘦小而堅強的背影,竟讓目送著她的任偉倫有些怔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