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千芊走後,偌大的豪華套房立刻陷入沉寂,只有中央空調的聲音嗡嗡鳴響著,持續制造著干燥而冷颼颼的空氣。任偉倫呆坐在真皮沙發上,久久不能成言。他心里知道,錢千芊的這最後一句話,是主觀而毫無道理的指責,只有從沒親身經歷過愛情的理想主義者才會這麼說。可是為什麼,今夜听了這句話的他,竟會覺得臉頰有一絲發燙了、覺得心底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動搖?
他低下頭,小心地藏住眼底的寂寞,伸手模了模快要睡著的木村,小聲嘀咕︰「那個女人說的話完全沒道理,是吧?」錢千芊又不是他,她怎麼知道他心底的矛盾和掙扎呢?
木村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輕輕叫了一聲。它只知道,它想念它昔日的女主人。
第8章(2)
翌日上午S市國際機場
衛嵐坐在寬敞明亮的候機大廳里,腳邊放著兩個深藍色的手提箱。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上身穿了一件綴滿流蘇的水藍色露肩洋裝,下配同色系緊身牛仔褲,頭上戴著大大的白色草帽。她臉上施了薄薄的粉黛,看上去清爽而俏麗。可是她的表情卻晦澀低沉,她耷拉著眼皮,嘴角下撇,眼楮里閃著有些哀怨的光芒。這副晚娘面孔足以毀掉她所有悉心裝扮的美麗,然而——她並不在意。只是雙手環著肩頭,仿佛覺得冷似的,低低地埋下了臉,什麼都不想听、不想看。
今天她來到這里,是要搭飛機去日本度假。大凡人出國游玩都興致勃勃,可是她卻垂頭喪氣、沒精打采。她想起今天早上拎著行李招計程車時,花輪死死咬住她牛仔褲的褲管不讓她走,而好友錢千芊雖然上前抱起了狗兒、替她解了圍,可是她的眼楮里也閃爍著不贊同的神色。
的的確確,誰都會認為這是個愚蠢至極的決定吧?為了和前夫賭氣,她竟然放任自己和一個完全不愛的男人一起出國度假——在這世界上,恐怕再沒有像她這樣愚笨可笑和意氣用事的女人了吧?衛嵐有些哀怨地瞥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笑得一臉幸福的男子。而陳志鐸感覺到衛嵐在看他,他立刻轉過頭來,沖她咧開憨傻的笑容。
這個笑容讓衛嵐忍不住被猛力咽下的口水嗆了一下。她皺起眉,心中涌起一股有苦說不出的郁結感。這……難道就是她的未來嗎?千芊說過,當一個女人決定和一個男人一起出國游玩,那麼這代表著她想和他發展一段認真的感情了。可是……衛嵐以幾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眼光瞪著身邊的男子,也從他的眼楮里看到了一個挫敗而膽怯的自己。心底有一個聲音在拷問著她︰這幼稚的慪氣,這荒唐的決定,這此時此刻坐在候機大廳里生不如死的感覺——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嗎?她為了氣任偉倫而把自己逼到這樣一個田地,她就真的比較快樂了嗎?
「衛……衛嵐。」陳志鐸結結巴巴而又帶著討好的喚聲響在耳邊。衛嵐猛然回神,發現他居然把臉湊向自己,厚重鏡片後的雙眼含情脈脈地望著她,柔聲問道︰「如果,你……你不介意的話,這次去箱根……我訂了半山的雙人套房,而且是和式的……榻榻米。」說完後,他的臉漲紅了。
而衛嵐的臉色卻驀然轉為紙一般的慘白。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想……
原來呵。所有男人都一樣,即便是再老實再保守的男人,在和心儀女子相處時,都會想要求更進一步的親密接觸。衛嵐這樣想著,覺得胸口窒悶、透不過氣來。難道千芊所謂的「發展一段認真的關系」,竟是指這個?她冷汗涔涔而下,剛想開口拒絕,陳志鐸卻先她一步開口了︰「衛、衛嵐你放心,如果你不願意,我是絕對不會做出你不喜歡的事來的!我、我本來就是很傳統的男人,不會要求婚前……婚前……」他說到這里,臉龐已紅成豬肝色,但還是大著膽子提出卑微的要求︰「只是,現在、我……可不可以摟著你的肩膀……呢?」
衛嵐怔住。他、他想摟她?這听起來似乎是個合理的要求,可是……
「我……我知道你可能會不習慣,可是,我們畢竟已經在交往了,所以……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陳志鐸結巴得說不下去了。
他們已經在交往了?衛嵐為這話語怔忡了片刻,隨即一個悲哀的認知浮上心頭︰是呵,在世人的眼中,他們的確已經算是在交往了呵。她的一時沖動,竟然把自己推到如此尷尬而難以月兌身的位置了!她微張著嘴,好半天的呆愣之後,嘴里竟然迸出一個連自己都難以消受的答案︰「好。」
陳志鐸頓時大喜過望,抖抖索索地將手臂伸向衛嵐,在心里經歷了無數次喜悅與羞澀的思想斗爭之後,他終于一鼓作氣攬住衛嵐的肩頭,滿頭滿額的汗意顯示出他此刻心情是多麼緊張激動。
衛嵐卻在同一時間僵住了身子。肩膀被陌生男人環抱的感覺仿佛是被一條蛇纏上了,冰冷的、柔軟的、粘膩的錯覺揮之不去。她不自在地縮了縮頸子,卻發現他摟她摟得更緊,于是她只好低下頭苦笑,在心里對自己說︰很好,衛嵐,你的沖動和愚蠢再一次使你陷入窘境了。而這樣一來,你……就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想著任偉倫了吧?
她感覺煩躁地別開頭去,不想與陳志鐸汗濕的羞澀臉龐對著,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眼尖地瞥到一個淺灰色的裊娜倩影正拖著大皮箱走上電梯,準備進入候機大廳的玻璃門。
這個女人是……「吉原香奈!」衛嵐叫出聲來。
吉原香奈也看見了衛嵐,她那波斯貓一般美麗清冷的眸子頓時暗淡了下來。她朝他們走過來,唇角一扯,「你……和他一起?」她看著陳志鐸的目光有幾分輕蔑。
衛嵐尷尬地站起了身子,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惟有咬住下唇,望著面前這個語帶嘲諷的日本女子。
只見吉原香奈紅唇一撇,又狀似無意地吐出一句低嘆︰「真可笑啊。」
「你說什麼?」衛嵐皺起眉,听得出這話並不友好。
「我說你,真是可笑啊。衛嵐,如果你最終選擇的就是這種水準的男人的話,那麼——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輸給誰了?」吉原香奈以日文說著,口氣涼薄。陳志鐸雖然听不懂她在說什麼,卻也覺得渾身不舒坦。
而衛嵐早已被她話語中明顯的挑釁勾起了怒火。她眉毛一挑,問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吉原香奈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但表情卻顯得有幾分不自然。這時衛嵐才注意到,她淺色墨鏡片後的雙眼中布滿了血絲。這女人……是剛大哭過一場嗎?
「我只是覺得意外,你竟然會放棄好不容易贏回來的男人,還委屈自己和這個笨家伙在一起。」吉原香奈毫不留情地以帶刺眼光上上下下掃了陳志鐸一遍,然後自嘲地笑了起來,「對了,既然有緣在這里踫見,就知會你一聲吧,我要回國了,回日本總公司任職。呵呵,被男人傷透了心,我實在是沒有臉面繼續留在這里呢。我想,下一次再回來的時候,我也許已經是任偉倫的上司了吧?不過坦白說,我並不喜歡這個城市,這里的男人們——太無情了。」說完了,她把墨鏡往上推了推,長發一甩,轉身就走。
衛嵐愣在原地。吉原香奈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任偉倫並沒有接受她的感情?他拒絕了吉原香奈嗎?難道說,任偉倫心里的那個女人,其實並不是眼前這個黯然回國的日本女子,而是……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