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說起來,土直的克己並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只是未佐子一直說他受委屈了,被人問起來也覺得亂沒面子的,口直心快的他,不假思索就說出埋怨。
「是差很多呀,你好不容易短大混畢業,人家涼介可是美國名校的MBA,你就別比了吧!」
由美半開玩笑地吐槽,大伙兒跟著猛開汽水,這種老是被比下來的感覺讓克己更加不爽。
「妳以為每個人都是他那種怪物呀?從小到大都是優等生不說,就連家里出了那種事還讀得下書,普通人恐怕連高中都畢不了業,更別說高分通過托福考試、申請到美國名校了,搞清楚,不正常的是他,不是我。」
熱鬧的氣氛頓時往下掉,一路掉到冰點--
涼介的笑容凍在臉上,眼神轉寒,帶著殺氣的目光掃向口不擇言的克己……
一桌子堂表兄弟姊妹全石化了。
涼介平常看起來好像脾氣很好的樣子,可是那件事是他的死穴,為了這事他不知干過幾百回的架,事後大家都學會教訓,絕不在他面前提這事,就唯獨克己這笨家伙學不乖。
瀕臨發作的邊緣,涼介想起在場的母親和身為主人的伯父,他不想讓他們難堪。
他閉上眼,穩住沖動的怒氣,想象自己是個在舞台上表演的能劇演員,戴著漂亮的面具,隱藏自己,扮演該演的角色。再度睜開的雙眼變得清澄,表情也恢復慣有的冷靜,口氣淡然地回答。
「我既不是天才,也不是怪物,只是大家沒看見我的努力,有所誤解罷了。」
沒事?!連回的話也不火爆?!
涼介變得不一樣了,連死穴也沒了?!
太意外了!大家驚訝地面面相覷。
「他真的很拚,常常我們整個部門都走光了,就他還在加班。」由美跳出來,作證似地補充說明。
克己猛然站起,涼介的背也跟著繃緊……眼看場面就要失控了,旁邊的人誰也不敢吭一聲,偷偷準備好各自逃命。
哪知老兄他一臉緋紅,指著剛進門的客人興奮大叫。「你們看,她來了,粉紅色的旗袍,超可愛--」
砰的一聲,所有的人全摔倒在榻榻米上,包括涼介。
克己渾然不知大家為他捏了一把冷汗,眉開眼笑地跑過去。
旅居日本的朱家母女入境隨俗,每年新年都會來望月本家拜年,和望月家的親戚們一起熱鬧熱鬧,新的一年初會,大家高興地互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朱阿姨、雀兒。」克己一就坐到雀兒旁邊,傻笑地看著她,一顆心怦怦地跳著。
罷來日本的時候,雀兒覺得這個講話大剌剌的男生很討厭,但日子久了,知道他只是個性土直,熟稔之後反而覺得他很寶,是個有趣的大哥哥。
就在她和克己閑扯淡的時候,一雙長腿杵在她面前,她納悶地抬頭看去,受到驚嚇似地大叫出聲。
「涼介?你怎麼會在這里?!」
「記得嗎?我姓望月,這里是望月本家,我來拜年。」看到她夸張的表情,涼介忍俊不住,這麼一笑,剛才的悶氣也隨之消失無蹤。
「我還以為望月在日本是很普通的姓呢,沒想到你跟望月伯伯他們真的有親戚關系。」雀兒喜孜孜地看著不期而遇的他。這下可好,省得找人,等一下就可以跟他一起去玩了。
「知道妳是台灣人,我也沒想到妳和從台灣嫁來的伯母有關系。」
「你們認識?」新一夫婦又驚又喜地看著他們費盡心思想湊成的一對金童玉女。
朱石秀和望月杏子都看出各自兒女的異樣表情,不約而同地打量著另一方,臉上都是滿意的笑容。
「認識又怎樣?喂喂喂,沒看到我正和雀兒在說話嗎?你攪什麼局?」覺得雀兒被涼介搶了去,克己硬是插進兩人中間。
「克己--」
望月新一難得出言斥喝小輩,克己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斂一下,涼介淡然一笑,微彎的嘴角帶點勝利的揶揄。
「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認識的?快說來听听。」望月惠興致勃勃地追問。
雀兒臉上一紅,急忙把涼介拉到紙拉門外的檐廊下,小聲地吩咐,「我潑你水的事不準說,我去你公司門口堵人的事也不準說,我call你、恐嚇你的事也不許說,還有……」
涼介笑著打斷她的話,「妳干脆告訴我什麼能說比較快。」
「ㄟ,人家好歹也是女孩子,你多少給人家留點面子嘛,要不然等一下又要被笑恰查某了。」
「恰查某?」為了伯母,他學了國語,不過台語可就有听沒懂了。
不小心說了台語的雀兒故作神秘地不肯翻譯,笑嘻嘻地拉著他回座,故事直接從他幫忙找到工作室開始,自動跳過一些老人家不宜的情節,這麼多不相干的親戚在場,涼介也不想公開自己的情事,隨便她怎麼扯,只要她高興就好了。
克己愈听愈氣。為什麼天下的好事全給這家伙給佔盡了?!
未佐子好沒氣地瞪著跟人家听得津津有味的老公啟三,心中為兒子焦慮起來……
從人事布局看來,隱約可以看出望月新一把涼介當成接班人栽培,反觀,一直升不上去的克己就顯得發展空間有限。
如果望月新一把事業交給獨生女明子,她無話可說,但是,如果要交給旁系的佷子的話,那麼親戚關系稍稍遠的堂佷也同樣具有爭奪社長大位的資格,未佐子是這麼認為的。
未佐子知道兒子喜歡這個台灣女孩,也知道望月惠有多疼這個好朋友的女兒,如果兒子能夠娶到朱雀兒的話,一定有利于他日後的前途。
趁著說話中途的空檔,未佐子忙不迭地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厚禮,一個簇新的白木盒子,里面是一件振袖和服,無論是印染、手繪、刺繡都是一流的,一看就知道是最高檔的京友禪。
「過年前,我偶然間在吳服店看見了這件振袖,上面繡有可愛的朱雀鳥,簡直就是為朱小姐設計的,我就順便買了。」
雀兒一臉驚嘆地模模漂亮的和服。「未佐子阿姨,謝謝妳的好意,不過我不穿和服,應該說我不會穿,不好意思。」
「沒關系,到後面茶屋,我幫妳穿上,一定很漂亮。」未佐子不讓她推卻。
「去嘛、去嘛,過年就是要穿和服才有意思嘛,等一下我們一起合照,比比看誰靚。」明子興匆匆地叫雀兒試試,克己也一個勁地敲催她去穿穿看。
雀兒看了涼介一眼,突然很想讓他看看她穿上和服的模樣,爽快地答應了。
未佐子招手叫剛進門的女孩紗織幫忙拿東西,拉著雀兒離開客廳,往庭院另一頭的茶屋走去。
杏子悄悄地把兒子叫到旁邊,解下她和服腰帶上的帶留(像別針的小裝飾品)遞給兒子。「你把這個帶留送去給朱小姐用。」
「媽,不必這樣。」涼介舍不得地推了回去。這個珊瑚細工的帶留是母親的嫁妝,逢年過節才舍得拿出來用的寶貝。
「你說過年後要我抽空見個面的女孩就是她,對不對?」杏子慈愛地看著兒子,二十六了,也該成家了。
涼介靦腆一笑,既已認定,他想讓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見個面。
「普通人哪可能『偶然』、『順便』買下那麼昂貴的和服,未佐子這麼有心,我們怎麼可以一點表示都沒有。好了,別說了,快去。」
涼介感謝地接受母親的好意,心情愉快地穿越長廊,往花園旁的茶屋而去。
茶屋內--
華麗的和服展開,柔女敕的黃綠色由上而下漸層淡白,前襟,振袖、裙襬上繁花盛開,可愛的小小朱雀鳥展翅穿梭花間,整件和服充滿了春天的氣息。